晚饭仍是没去正房用。敛容自打晌午时匆匆忙忙地去找谨言商量后,中间只回来了一趟,也没多待便又赶回去了。静善也不去理会。过了今夜,甄阳便不劳她操心了。静善的眉间轻轻蹙了一下,但只是不经意的一瞬,像是蜻蜓点过春水,一切又马上归于平静了。
夜已经黑得极深了。“鹃儿”静善清了清嗓子,向门外唤道。话音一落,鹃儿就一脸惊喜地进了屋,满面堆笑地回道:“小姐可是要换茶?”静善看着她那副殷勤样子,心中多少有些不忍。虽说敛容的地位要高一些,自己也未免太过轻贱鹃儿了。大半个月来就只让她做些粗活,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她年轻不经事,毛毛躁躁,比不得敛容老练,可那股子单纯良善却是千金不换的。静善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可知表少爷现住在哪里?”鹃儿听了忙说:“表少爷离咱这是最近的。出了正院向西一拐,过了小石桥就见到了。”静善微微笑了笑,披上了一件月牙白的直领对襟的褙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嘱咐道:“你在家看着,你容姐姐要是回来了,只说我闷了想出去走走就是了。”鹃儿也不多问,一口应了下来,忙不迭地打帘送静善出了房门。
进府这些日子了,静善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接一场的梦。狭小的西厢房困住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她竟真真的被高世荣玩弄于手中动弹不得。她向西走着,脚下的积雪已没过脚踝,下午刚化了一层,寒夜一到,便又冻成了薄冰,月光照在上面,反出白森森阴凉凉的冷光。她上了小石桥,在桥正中立住,四下望去,竟也有些诗情画意。甄府是官宦人家,本不是什么大官。只因世代在这儿,终是有些日积月累的雍容端庄。但比不得正经的园林精巧,只是有些动心之处。因是北地,养不住水,整个院子便只有桥下这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流。自北向南纵贯全园。可惜实在是单薄,照顾不了那许多。如今寒冬,桥下早已是一条冰带,桥上也有些积雪。无意间到凑出了断桥残雪的滋味。整个园子只一处是临水而建。静善朝着桥下走去。
“轻波轩”。她仰头看着那匾一字字的念着。
“妹妹雅兴,竟有心上我这来逛逛。”身后的黑暗中猛地传来了高世荣那一如既往戏谑般的声音。静善唬地忙转过身来,正迎上高世荣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堂兄都不请我进屋一叙吗?”静善冷着脸,没好气的道:“大冷天的不在屋里呆着竟躲在门外面吓唬客人。”
“客人?”高世荣从鼻子里哼着气儿,反问道:“你是谁的客人?”说完也不进屋沿着小溪边上往南面儿缓步走去。
静善一时语塞,来时想了一脑袋的话这时突然都忘了,只得跟了上去,和他并肩走着。
“你是急了吧,怕我失信?”他盯着前面,像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静善见他头上端端正正的裹着东坡巾,外面披的也是出门穿的鹤氅,冷笑道:“高少爷这是从外面刚刚回来吧?您这半个多月早出晚归在外面逍遥自在,我却在那个小小的西厢房里惶惶不可终日。”她停住了脚,也一把拦住高世荣,正对着他,咬着牙说道:“少爷不妨干净利落些。我李静善从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掉了脑袋,大不了再投一回胎,怎么着都要比这辈子强。”
高世荣咧着嘴乐了:“你原叫李静善?要比高环儿好听多了。”
他缓缓地掰开静善拉着他衣裳的那只手,抚平了褶皱,道:“早出晚归?早出晚归还不是为了妹妹。你在西厢房一藏就是大半个月,姑父跟前要不是有我打点,你还能活到今天?”
静善听了心里一阵战栗,嘴上却一点都不相让:“得了,你成天在外面玩乐,甄大人跟前也不见你人影,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哄我。”
高世荣微微皱了皱眉头,没好气的说道:“我不在他跟前自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时时在他跟前,只要把那个人说通了便好,哪用得着本少爷亲自上阵。”说完烦躁地挥了挥手,又道:“这些你都不用管,我高世荣一向言出必行,姑父这一关你不必再操心。倒是甄阳的事怎么样了?”
静善顿了顿,道:“过了今晚,高夫人便能知道府里的这些传言,她自有办法管住甄阳不让他陷得太深。”
高世荣笑道:“妹妹这招走得巧。但恐怕会弄巧成拙。”
静善忙道:“此言何意?”
高世荣继续往前走着,已看不见身后的轻波轩了。“姑母今天派人给我带话,说柳姨娘的外甥女柳蓁蓁这两日就要进府了。”
“这又有何妨?”
高世荣叹了口气,道:“柳姨娘是姑父的恩师柳岩宽的小女儿。柳岩宽早逝,留下话让姑父照顾他的一双儿女。这女儿被他照顾进了府里成了妾室,可柳家长子柳宜儒的日子过得却是惨惨淡淡。姑父几年前就提过把柳宜儒的独女柳蓁蓁许给甄阳为妻,却被姑母以甄阳年龄还小为由给含糊过去了。如今姑父却瞒着姑母给柳家通气儿让他们直接把人送来。说是来看她姑姑,其实不就是想把这事挑明吗。”
静善若有所思地接道:“以高夫人的脾气,怎么能那容忍自己的宝贝儿子娶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更别说是柳姨娘的亲外甥女了。”
高世荣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你虽是前途未明,姑母也不一定有多信你是帝姬,但你毕竟现在名义上是高家的远房侄女,是高家的人。她一旦知道府里盛传你将成为少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没准就顺水推舟了。我只提醒你一句,今后不论她怎么拉拢亲近你都别太当真。你不过是她制衡妾室的棋子。柳蓁蓁这事一旦被她搅黄了,你也就可有可无了。妹妹是聪明人,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静善蹙着眉头,喃喃道:“要矜持有度,不能失了帝姬的身份。又要乖乖听话,不能毁了你姑母的这盘棋。”她抬头朝着高世荣狡黠地笑了笑,眨着眼睛,像是黑夜中的鬼魅,“堂兄放心,会顺水推舟的不止姑母一个。”
高世荣借着月光,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庞,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大胆、张狂、狡猾、不羁。他满意地笑了笑,
“夜深了,我送妹妹回房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