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鲛人笑了，它的嘴角一直咧到耳边，那一瞬间的笑容就像是一个美丽的闹剧。
你明明是被它的眼神诱惑，被它的美丽吸引，那种致命的，勾魂夺迫，惊人的美所震慑，情不自禁的企图靠近。
见到鲛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产生一种由心底生出的卑微和无力，那是因为物种差距而显现出的纯粹的，让你觉得远远自愧不如的畏惧。
对于小鲛人一瞬间展露的真面目，彩萱承认自己明知它们的危险，却还是为那样如梦幻般只存在于传说的美的崩溃和消融而感到遗憾。
蔷薇还浑然不觉周围的利爪和尖齿，她美丽的眼睛大睁着，一步步向未知的危险走去，神情茫然而呆滞，眼神带着虚无，像是坠入了一段由鲛人悠扬歌声编织的美梦……
在冰冷的海水已经浸到蔷薇腰际的时候，漂浮在海中央小鲛人动了。
它一边唱歌，一边缓慢的向她移动。
它的歌声突兀的转换了语言，用的是彩萱听不懂的词语，明媚的语调转为低沉，欢快和明朗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沙哑的神秘。
若是有出海的渔人听见这歌声，那他们的脸上大概就会出现堪称悲哀的表情。
因为听到这歌声的人，同时也会见到死神的降临。
鲛人要捕获它的猎物了。
彩萱一双眼紧紧盯着海水中的小鲛人，她不知道它活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它用这双眼睛诱惑了多少个善良淳朴的渔人，但在看见那阴邪笑容的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蔷薇送死，即便她的动作会惊动这群狡猾的生物，即便她的出现会毁了自己同沈珂一起争取到的来之不易的成为皇家贡品的机会。
可要她眼睁睁的看着别人送死，她做不到。
她看见，唱歌的小鲛人，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它的目光里带着轻蔑和不屑，还有从那蔚蓝的颜色里透露出的高傲和自负。
周围的几个鲛人望着它的神态很是恭敬。
原来它才是这群鲛人的头领。
蔷薇的脚步踉跄，跌跌撞撞的朝海中央走去。
听说鲛人只在水下吃人，不知道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但彩萱却可以清晰的看见，银色的月光下，她的左前方，一只成年鲛人，已经向她伸出了手。
那双手的姿势像是拥抱，可那鲛人的脸上，带着跟唱歌的小鲛人一模一样的邪笑，那种从骨子透出来的，讽刺和邪恶。
红印的眼睛也紧紧盯着那处，彩萱一把推开他，红印“嗖”的转过了头，伸手却捞空了，再看时，彩萱已经绕开了礁石，像海边跑去。
不知为什么，那一瞬间，他竟然忘了在第一时间追上去，而是静静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彩萱义无反顾的身影，一如多年前，他还是太子，杨涟笑吟吟的看着那个巾帼将军跨上战马，而他乔庄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隐藏了自己的面容，遥遥望了一眼，她眼中的幸福让自己像个懦夫般缩头逃走，不敢再看一眼。
直到，在花园弹琴的时候，手下派去保护她的暗卫在乱军中身死，麾下的将军提头来见。
她竟不知道那是自己最后一次目送她跨上战马，飒爽英姿，在瞳孔中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或者，笨拙的说些什么。
之后他策反了，失败了，浑浑噩噩的死去了，又浑浑噩噩的活过来。
“萱儿！”
红印的身形暴起，眼睛里透露出红光。
近海处的浅滩上，一只银灰色长发的鲛人已经向彩萱伸出了利爪。
彩萱听见红印的声音，惊愕回头，眼角的余光看见什么东西朝她飞速的扑来，尖利的指甲和张开的血盆大口，还有那长长的尾巴，银色的鳞片闪着亮晶晶的水光，煞是漂亮。
原来这就是鲛人的尾巴呀，在那尖锐的牙齿刺入她脖颈的瞬间，彩萱脑袋里闪过这个想法，不由的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
命悬一线。
鲛人冰冷的牙齿和它身上那黏腻的触感，都已经通过与她的肌肤相贴传达的清清楚楚，随后一股巨力传来，鲛人的身子被恐怖的力量打飞出去，它美丽的面容还透着疑惑和不解，巨大的鱼尾却已经被无形的双手生生撕碎。
她惊诧的瞪大了眼睛，红印温柔的脸变得有些狰狞和扭曲，他的双眼像是滴血般通红，他朝自己伸出手，彩萱有些恐惧的摇头，他却一步跨了过来，一把将她紧紧的抱在了怀中，彩萱的下颌枕在他的肩头，红印身后，漆黑的夜被巨大的橘红色身影覆盖。
那是一只狐狸，有蓬松九条的尾巴，身上的毛是火焰一样的颜色，燃烧在漆黑的海面上，将冰冷的海水映的通红。
狐狸的脸是邪恶而妖异的，一双眼睛冒着魔性，那巨大的瞳孔恶狠狠的望着海面上密密麻麻的鲛人们，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一嘴尖利的牙齿，它张开血盆大口，冲着鲛人们大吼了一声。
不远处的白浪抬头仅仅望了一眼，心中便明白了，这是，红印的本相。
他握紧手里的剑，瑰丽的颜色照亮了他藏身的地方。
周围的鲛人们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冲来。
白浪挥舞着五色剑，脚下不停，一路上血肉飞溅，残肢横飞，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脚下的海水被染红。就连天边的月都被乌云遮住。
海中央的小鲛人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歌唱，看见红印本相的那一刻，它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沉浸在幻想里的蔷薇即刻醒转，摇摇晃晃的站在水中，冰冷的海水已经蔓延到她的胸口，即将浸透她脖颈的最后一点衣裳。
白浪的手触摸到她冰冷滑腻的肌肤，蔷薇迷茫而惊惶的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倒进他的怀里，白浪抱紧了怀里的佳人，足尖轻点，飞速向岸边略去。
得救了，蔷薇心里这样想，她的手有些颤抖的揪住白浪黑色的衣襟，像是抓住自己身上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这样冰冷的触感，却无端让她安心，蔷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萱儿……”
红印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儿，指尖因为用力而显得过于苍白，嘴唇也抿的失去了血色。
彩萱惊恐的目光望向她身后巨大的狰狞的虚影，那样恐怖的蛮荒妖兽，她只在典籍里的描述里见过，可此时此刻，它却真实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带着强大的威压，血腥暴力的戾气……
红……红印……
她想要开口叫紧紧抱着她的男人，可是那样陌生又恐怖的东西却叫她像是被什么封住了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字都开不了口。
最后的最后，漫长的时间，一瞬间似乎被定格成了永远，她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她想要回抱住怀里的人，想要温柔的告诉他，自己没事，想要努力的回想红衣对她好的一切……
可是，事与愿违，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推开了他，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将他的身体推开，她看着红印的目光由诧异转变为惊讶，由惊讶转变为恐惧，最后变成死水般沉静，像是风干的沙漠，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对不起……
彩萱开口，却觉得自己的喉咙一瞬间被未知的魔法冰冻，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是为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她身为一个普通人类对异类不可抑制的排斥？
不，她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彩萱惊慌失措的看着红印眼底的最后一丝光芒和期望消耗殆尽，而自己的脚却像生根般定在原地，丝毫未曾移动半分。
冥冥中，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她的心底响起。
一世姻缘，露水红颜薄命，前世受月老指引，共度余生，因果轮回自由定数，逆天改命，祸不单行，所有善缘皆变为恶，所有修行化为泡影，三千祷告，为佛祖所厌倦，为众神所摒弃，唯堕落成魔，永世不得入轮回……
那声音忽明忽暗，虚实难辨，彩萱却不知为什么，在最后一个字终了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红印沉默的伸出手，死死握住彩萱的柔荑，同样沉默的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一抬脚，两人身子腾空飞了出去。
白浪将怀里的人放下，把她瘫软的身子轻轻靠在一块礁石上，片刻不停的飞了出去。
一把五色剑剑锋凌厉，目标直指水中央的小鲛人。
它周围的鲛人们见状，突然间像是不要命般飞身扑过来，不惜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他的身形。
一路上尽是残肢碎甲，白浪的眼神清澈见底，下手却毫不留情，他的目标是小鲛人，他的眼里也只能看见那小鲛人，阻碍他的，都是可以轻易就摆平的废物。
当白浪的剑触及小鲛人的脖颈时，周围所有的喧嚣都沉寂了……
唯余月光淡淡，从乌云中缓缓飘落。
照亮了小岛周围所有的事物。
那时候，彩萱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