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家布置的大殿里出来,天已经接近晌午了,彩萱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有些刺眼,然而却丝毫不影响她愉悦的心情。
这是难遇的机会,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缺。
若是放弃或者错过了,恐怕她们锦缎庄再也不能踏进这大殿一步。
回到庄子里,收拾了东西,月儿今日去了百衣纺还未归来,前段时间因为庄子里事务繁忙,她回来帮忙打理,耽误了许多工夫,然而,其实论说现在庄子的实力已经日渐强盛起来,可以说百衣纺的帮忙已经显得无足轻重。
可彩萱还是没有放弃自己在百衣纺时同如意定下的规矩。商家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如意在她穷困潦倒之际,接受了她 ,帮助了她,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为自家生意考量,人家帮助她解决了一时的燃眉之急那是必然,是一个不可磨灭的事实。
这份情,彩萱是记在心里的,况且百衣纺虽然只是建康城中一个二流的商铺,然而,百衣纺的生意确实出奇的好,也许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地势的原因,但是不可否认的,百衣纺的平民基础很广阔,从这一点来看,跟她的锦缎庄到是十分相似的。
在店里忙活了一个中午,草草用过饭,不多时沈珂便来了,见了他,彩萱将早晨在大殿见了皇家嬷嬷和女官们的话都一一学给他听了,沈珂知晓后,果断将她带去了庄子后面一间较为偏僻的屋子。
锦缎庄后面的空地,原除了一个花园,就没有再剩下什么了,然而后来沈珂见了,说那里的地方太空,放着也无甚用处 ,于是夜里遣了工匠来连夜盖了几件房子,虽然装横不是十分的华丽优美,内里却是宽敞明亮的,彩萱觉得那地方放着也无什么大用,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这后面的三间瓦房,因为处在庄子正厅的后面,寻常客人来了,也看不到,所以外面装修的也就草率了些,看起来就像是几间普普通通的瓦房。
最后面的一间,沈珂盖的出奇的大,约有两百方,这是最初时他掩藏庄子里绣娘时用的。修了以后,用着很是方便,索性就做了专门的厂房,那座大房子中间用薄薄的屏障隔开,一边是白日里做工用的,另一边就做晚上绣娘们休息。
另外两间,其中一间大抵是空的,彩萱上次进去看时除了几个零星的桌椅,就没有别的什么了,还有一间,也是做了府中的小库房,用来放置杂物。
沈珂带她去的,正是唯一空着的那间。
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静静走在前面,等不多时到了,反而停下,站在原地等彩萱走过来,可能是因为来的匆忙,他这次并没有带侍从,于是便自己推开门弯下身子,对着身后的彩萱笑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叫沈珂这样桀骜的人做这样的事,彩萱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只能硬着头皮快速的走了进去,这才松口气,转过头一看,那位爷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面进来了,随着他甩袖的动作,身后的门轻轻合上了。
屋子里虽然没有点灯,然而因为正直晌午,外面太阳很是炙热,阳光也着实刺眼,所以屋子里面还算亮堂。
“公子是怎么打算的?”一落座,彩萱便迫不及待的问上了,毕竟这次事情性质不同于以往,皇家的事 ,要慎重,成则明就,败则一无所有,甚至还会赔上身价性命,那位宫里来的嬷嬷说的一点不错,皇家的事 ,半分马虎不得。
沈珂摇摇头,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是思考了半晌,才道:“宫里的初试,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上下打点好,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可以过的。”
彩萱之前也想到了这一点,这选拔的第一项竟然是叫宫中的侍女进来各处考察,一听这比试法子,就是那些个管事的嬷嬷女官们想办法圈钱的。
这一关看似简单的初试,若是没有了足够的银子,恐怕就没有半分胜算了。
当然,这样的说法是相对于类似她们这样的小庄子来说的,那些真正有名气的,例如之前那三个,早已盛誉满京城,初试若是将他们刷掉了,恐怕这些办事的嬷嬷脑袋也在脖子上呆不长了。
正所谓一步登天难,然本功成名就者再上一层楼,可谓相较前者简单的多了。
“如此甚好,那公子可有过这第二关的方法?”
彩萱看他,沈珂却皱了皱眉头,道:“办法是有,可是针线绣技之列,还需内行人来做,叫我这样的,只能起个辅助的作用,真正能不能过关,还是要靠你自己。”
彩萱闻言点头,随即道:“公子是有过经验?”
沈珂点头,“秀云阁常年同宫中人合作,霓裳与后宫的德贵妃关系很是亲密,因此前些年宫里的贡品,多是出自秀云阁绣娘之手,我同哥哥曾一道观看,这第二道关卡,若是想要过,恐怕就只有一个捷径。”
“哦?”彩萱道“公子请讲。”
沈珂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眼神闪烁不定,在彩萱急切目光的催促下,薄唇轻启,最终吐出一个字:“奇。”
“奇?”彩萱低下头来细细思索,宫中嬷嬷说过,这第二关,看的是自家绣娘的技艺,针法之类,虽然说是花样繁多,可终归是跌不出那个圈子的,手缝的基本针法,无外乎,平针,疏缝 ,假缝,回针,倒针,锁边缝,包边缝,藏针缝之类。
外行人不懂的,听起来觉得甚是复杂,然而内行人,甚至于大多数女儿家,因为从小的耳濡目染,对于这些针法绣技早就烂熟于心,钩织起衣物来简直是得心应手。根本就不存在不能模仿的问题。
连寻常家的女儿都能做到的事情,更不用说宫中那些经过层层选拔,技艺精湛的绣娘们了。
想要制作出叫那些个见多识广女官们做不出来的衣裳,恐怕也只有从奇入手了,若是刺绣图案时所用的针法绣技是脱离了这些普通针法范围,她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那恐怕就能给她们的模仿造成一些困难了。
至于针法,秀云阁的九转针法,锦缎庄的缥缈绣技,不都是祖上秘传,不曾落入他人眼的吗?
若是在缥缈绣技的基础上,再加些简单的普通针法用以迷惑人心,恐怕就算是宫中的女官,想要破解也要费一番工夫吧?
想到这里,彩萱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叫对面的沈珂看见了,也随之垂下眼帘,不动声色的喘了一口气。
“萱儿可是想到办法了?”沈珂看着她笑,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两条缝。
彩萱没在意他的称呼转变,一心为自己设想的可行办法欢欣,于是乖巧的点了点头,沈珂见状,便没有再多问,只是口中道:“如此甚好,此事便交于你了,我今日回去,为你准备通过第三项测试的方法,只需一日,你耐心等着便好,莫要派人来催。”
彩萱点头,听了他的下句,禁不住出言反驳:“我何时敢催促公子你了,这庄子,向来不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莫要打趣我。”
沈珂闻言只是笑,任由彩萱怒目看着他 ,竟丝毫不觉不适,良久了才说句,“庄子如今的确是看我,可今天是这样,明天是这样,以后却绝不是这样。”
彩萱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正思索间 ,却看他突然起身,抖了抖衣摆,将衣裳理整齐了,径直朝她走来。
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髻,俯下身,温润的唇靠近她的耳畔,彩萱身子一僵,就听那人轻柔的声音伴随着一股子淡淡的青草香气传来,“萱儿,若是有朝一日不喜我了,一定要亲口告诉我呐……”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表达的方式也不正常,还没待彩萱开口询问,沈珂便已经直起了身子,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了。
沈珂出门,听身后的“吱呀”声响起,雕刻精致的木门关上了,连带着那抹淡紫色的襦裙也再看不见。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扭过头看了一眼,雕花的窗户上,透过糊着的窗纸,还隐隐约约透出那人的影子,略微留恋一眼,他甩甩头,便快步朝前走去。
走过前方的第一间屋子,再往前就是转角的花园,一个人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里,沈珂足下一顿,衣摆勾住一旁花丛里伸出的枝桠发出了窸窣的声响,那人闻声转过头来。
他一身灰色的奴仆装扮,立在那花丛间,却高昂着头颅,看着他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蔑视,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带着些嘲讽的弧度。
看着他走过来,那站在花丛中的既没有行礼,口中也没有招呼,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起来没有回避的打算。
有点意思,沈珂微微一笑,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方才在那处残留的温柔的笑意消失不见。
看着那人深邃的眼,他毫无畏惧,大步迎了上去。
对面的红印见他这番动作,不但没有收敛自己堪称极度不恭敬的神色,反而掩口笑了起来。
铜铃般清脆优美的声音,如上好的丝绸般柔滑,却隐藏锋芒。
“沈公子。”
红印看着他笑,眼睛却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