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印在临近下午的时候醒来了,除了水,粒米未进。
但他的脸色却是明显好起来了,而之前在他身上看到的狰狞的伤口,也已惊人的速度在愈合着。
这次红印回来,比起以往差距真的是太大了。
彩萱愣愣的望着他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他同以往差距过大,而是,他终于不继续在众人面前掩饰了。
是因为精神出了问题,所以,行为才放肆起来,再也没有了以前小心翼翼的谨慎了不是吗?
红印他,从前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彩萱看着他将手里的糕点试着舔了一口,那眼神那模样简直就是一个偷吃的小狗,他的眼睛是蔚蓝的,没有了那么多沉重的心事,澄澈的一眼就可以望见,望见了就禁不住被吸引,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守护那难见的纯净。
看来糕点的味道还不算太差,因为现在红印已经开始尝试着把糕点塞到嘴里,吃了一口后,咀嚼两下,面色大变,唰的转过头来,满面惊恐的望着彩萱,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彩萱坐在床上叹了口气,这已经是自他醒来以后的第五次尝试了。
每次安静的坐一会儿,他就会忍不住伸手去拿身边的什么东西,此时的红印就像一个初降人间的好奇宝宝一样,对他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充满探索欲。
桌子上一共摆了三盘糕点,一盘莲花糕,一盘红豆糕,还有一盘是混杂了碎肉制成的咸味糕点。
刚才的大半个时辰里,她就坐在床上看着红印从第一盘试到最后一盘,每次吃完一种新的糕点之后,都会刷新她短短十九年人生所见过的表情记录。
那边红印还用一种刚往嘴里塞过杂草的惊悚表情望着她,彩萱又叹了一口气,撑着床站起来,走到桌子边拿起一旁放着的空盘子,低下头,把那盘子放在红印的面前,随后异常柔和的哄道:“来,不要怕,快,吐出来。”
红印歪着头考虑了半晌,然后乖乖的低下头,在彩萱淡然的目光中,“哇”的一口将嘴里的糕点统统吐了出来,那之后他的表情立刻就恢复了正常,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瞟了彩萱一眼,害羞的笑了笑。
彩萱呆滞住一张脸和一双眼,忍住立刻挥拳过去把他脑袋撬开的冲动,“啪”的把手上的盘子摔在桌子上,大声喊了一句,“拿出去。”
立刻屋门被推开,守在门前的一个丫鬟走进来,端起桌子上盛着被吐出糕点的盘子恭敬的退了下去。
彩萱觉得自己的眼角因为强忍着怒火不发,肌肉已经有些抽搐了,她忍了又忍,才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心平气和的对那边开始伸手扯床边上流苏的人说:“来,不要再扯了,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好不好?”
那边红印楞住,眼瞅着她,又低下头考虑了一下,随后很开心的点点头,把手伸给了她。
彩萱忍住嘴角的抽搐,牵过他的手推开门便朝外走,红衣很乖巧的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彩萱带着他穿过一个花园,花园里原本葱郁的植物不复之前的繁茂了,可仍旧是满院的春色,那样翠绿的颜色刺激了在屋子呆久了的的红印的眼睛,他的表情一瞬间欢喜起来。
彩萱不动声色的转头打量了他一眼,红印看起来是很喜欢这里的,可是他的表情,透露出的情绪,不是她期望的那样,而是,初见的惊喜。
果然,伤了脑袋,这些熟悉的东西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
彩萱叹了一口气,将挣脱她的手径直跑到园中去辣手摧花的人重新拉回来,对于她的动作,红印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情愿,甚至还在自以为彩萱看不见的时候偷偷瞪了她一眼。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形容词能够准确的描述她现在急切想找个人爆发的心情。
明明以前是那么温柔可靠的人呐!!!!!!
穿过了花园,两人到了红印和阿罗之前居住的屋子里。
关上门,外面习习凉风便被阻断了去路,屋子里陈设极少,显得清冷而朴素。
红印没有出事之前,彩萱几乎是没有踏足过这里的。
一来,这里距离她的屋子比较远,二来,她从前,并不怎么关心红印。
两人的关系从简单的主仆发生转变,是从那次比赛之后吧。那个时候,他一身冰冷的湖水在冰天雪地向她走来的时候,那一瞬间纷繁凌乱的记忆从他眼中传来,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红印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奴隶。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发现红印心里对于她说不清道不明理由的执念。
环视一圈之后,彩萱的目光定格在外屋的床边。
那张床不大,可是红印坐上去,抬起头一双湛蓝的眸子望向她的时候,却硬是叫她恍惚想起了从前第一天见面时候,那个一身风流妖娆气的男人。
红印那时候也是这样在她的床边,伸手褪了自己的衣裳,他白皙的肌肤像上好的珍珠般莹润,他笑着招呼自己,带着狐狸一般的美丽和得意,声称要服侍她休息。
彩萱回忆着,就突然笑了,当时身在其中还不觉得,现在突然发现,第一天认识的红印,和后来那个看见自己时候总是满目温情的人,根本完全就是两个人的感觉。
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彩萱忽然生出一种感觉,红印当属后者。
那个永远都温柔如水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红印。
云淡风轻,公子如玉。
忽然之间,似乎初见时的风流多情,极具魅惑,结束时的狰狞丑恶,阴暗沉郁,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清楚的告诉她,告诉她红印应有的样子。
彩萱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红印的额头间,那指尖冰凉,叫坐在床上的人禁不住瑟缩了一下,而后疑惑而无辜的望向她。
彩萱嫣然一笑,面容如盛放的莲花般绚烂,她张口,声如玉石相撞,零丁脆响,“我们一起,让你变回当初的样子,好吗?” 他生来就应该是那般温柔毫无攻击力的人吧……
彩萱收回手,倾身一把抱住红印,床上的人似乎是呆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迷茫的表情,漫不经心的抬起手拎起她垂落在一边的乌发在指尖细细把玩。
城郊。
沈言的身体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现如今唯一能叫两人觉得欣慰的,就是他还强撑着没有恶化的迹象。
“大哥的身子,是什么时候出问题的?” 沈珂伸手撇断一旁的粗树枝,一把丢进燃烧的正旺的火焰里。
霓裳背对着他躺着,眼睛闭着,却并未入眠。
在沈珂问她话的时候,那细密的睫毛颤抖了几下,挣扎过后,还是睁开了。
“我不知道,他隐瞒的很好,大抵是最近病的吧。”
“是吗?”
沈珂回了一句。
霓裳答“嗯。”
两人的对话截止到这处停顿了许久,陷入一段短暂而尴尬的空白。
沈珂一心招呼着燃起的火,小心翼翼的不让它灭掉。
沈言还病着,不能受凉,如今回想起来,上次回到府中的时候,自己的大哥便是在阳春三月里一副里三层外三层的打扮,那样子恨不得将手炉塞进怀里。
可是那时候身体便已经不舒服了吧。
只是自己当时一心怀疑红印的事情,反而忽略了这些显而易见的现象。
人们往往容易陷在自己的陷阱里,忘了照顾和关心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
习惯了,就容易忽略,忽略久了,就难免会忘记,直到再回想的时候,才幡然醒悟,曾经的那个自己,原来这样过分过。
沈言,不,大哥是没有怪过他的,从来都没有怪过他的,而现在他却万分自责,在看见大哥变得如此脆弱之后。
“你身上有银子吗?”
那边躺着假寐的霓裳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啊?”沈珂楞了一下,随后回答:“我一直身陷牢狱,自然没有。”
“嗯。”那边静了一下,而后又道:“你看看公子的身上。”
沈珂闻言低头,在沈言的衣裳里摸了摸,除了一块玉佩,什么都没有。
那块玉佩,他是认得的,是小时候自己送给他的吧,是做成第一笔生意的时候,自己买来送给他的,玉质极普通,在现在看来,自己都是不屑的。
难怪当年沈言从来都没有戴过它。
可是现在为什么又放在身上了呢? 沈珂的手指摩挲着被火烤的有些温热的玉石,目光有几分恍惚。
“有没有?”
霓裳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没有。”沈珂默不作声的将那块玉佩从新放回了沈言身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 霓裳忽然坐起,转过头望着他,“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沈珂耸肩,不是很关心的继续添自己的柴火。
霓裳的目光沉了沉,静下心来仔细想了一会儿,脸色忽然有些难看了。
“怎么了?” 沈珂问她。
霓裳瞥了他一眼,面上冷傲的神色同当初在京城中见到的秀云阁老板娘很是不同一样,“被那个女人拿走了。” “怎么会!”
沈珂直觉反驳,霓裳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她口中的女人,指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