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二郎神君这个一向以淡定和高冷著称的仙君,在押送她的路上却连嘴都没有停过。
他一直用那种过来人的姿态,眼神炯炯的望着她,摇头,叹气,然后低声念叨:“情之一事最为祸患,当年我的妹妹就是因此触犯天条,随后引发了种种,这不是一代人的恩怨情仇,这牵扯到三代人的幸福,上仙你何必如此,为何这般莽撞任性,为何……”
随后的一路,面前神君谆谆教诲不曾停歇。
在紫萱耳朵都要被这位仙君念叨出茧子时,前方开路的天兵突然停了下来。
二郎神君的唠叨也终于停止了,紫萱抬头一看,诛仙台到了。
那台子出乎意料的漂亮,由透明的石头雕刻,石头的纹路用黯淡的黑色勾勒,边上伫立着四根雕刻着猛兽的柱子,据说那些柱子里封印着上古四大凶兽的怨魂,不管法力多么高强的神仙,一旦被柱子上的铁链束缚,都会被洪荒的凶煞之气压制,任人宰割。
看到这诛仙台,身边的神君又开始唠叨:“当年本君的妹妹就是……”
紫萱忍了半天没忍住,于是开口问道:“敢问二郎神君,说了半天,你的妹妹究竟是哪路尊神?”
二郎神楞了一下,喃喃道:“本君的妹妹,尊号三圣母。”
紫萱“噢”了一声,又问道:“那三圣母现在何处?”
二郎神答:“已回天界,现居羽泽殿。”
紫萱又“噢”了一声,“这么说,神君那曾经贬下凡间的妹妹已经官复原职,重返天庭了?”
二郎神君道:“还是降了两级的,如今只是一神女。”
紫萱努力忍住胸中的怒火,声调平和:“既然三圣母已回天庭,这些已经过去的陈年罪事还是莫要对外人道了,敢问神君还记得今天随紫萱来做什么的?”
二郎神这才回过神,挥手将前面的天兵屏退,大喝一声:“行刑!”
紫萱满意的点头,不待神君开口,径直向台上走去。
踏足台上,一股充斥着不甘和怨恨的煞气便从脚底蒸腾而起,跪在诛仙台上,神君伸手插入她的脊背,随着身后仙骨被一点点抽出,鲜红的血液浸透了衣衫。
当那血顺着铁链流下来的时候,紫萱这才看清,台上那纵横的沟壑中,本不是黑色,新鲜的血浸透了,才知原是沉淀的冤孽。
剧痛使得留下的泪水浸染了她的鬓角,然而紫萱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既包含着自己对一世真情的解脱,又酝酿着重获新生的喜悦。
朦胧的泪眼中,她看见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位仙君,淡青色的锦袍,那双桀骜的眼此刻却莫名的惆怅,他低头看着自己,轻叹了声:“何必……”
紫萱对着他咧嘴笑笑,却不知自己口鼻皆血,这一笑甚是狰狞,连身边的天兵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而那人却不在意,只是伸手摸了摸她凌乱的发髻,轻笑一声,感叹道:“这是你,第一次真心对我笑呢。”
紫萱忍着剧痛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自己从前的确是讨厌他的,而现在,在这诛仙台之上,却突然发觉,九天之上,心中唯一想要记住的人,不是她苦苦追寻的月华,也不是背叛了她的神女风沁,而是眼前人了。
帝君明知借她仙药是罪,却依旧借了,明知她无力偿还这恩情,却还是来了。
眼睛越来越重,那往生水的功效已经发挥,眼前笑吟吟的人模糊不清。
紫萱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若还能回到这九天,自己一定要报答他。
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抱起,缭绕的云雾在身边晃荡,恍惚间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很熟悉,可她却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随后,失重感袭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月华看着她鲜红的衣裳像霓虹的羽衣飘落,看那纤细的身躯像折翼的蝴蝶破碎,看着一直追随他的人,神体灰飞烟灭。
眼神有一瞬的愣怔,随后心脏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并不尖锐,却深入骨髓。
忽然有人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月华松了松抓着栏杆的手,扭头看向身边同是一袭青衣的帝君。
青林摆摆头,仰首笑道:“走,随我喝酒去。”
月华身子一僵,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青林看他的眼神变的奇怪,才彻底松开了诛仙台边的栏杆,低头看了一眼台下萦纡的雾气,腾云随他走了。
九重天,琅境阁,内室。
月华仿若不知疲倦的一杯杯往樽里注酒,青林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动作,从进来这仙殿,月华就一反常态未曾开口说一句话。
嘴角的笑容愈发耀眼,青林悠悠然拿起酒杯,倒了一杯清酒,那酒香气扑鼻,入口却是辛辣无比。
“月华你做这般形状,可是忧愁神女之事?”
青林状似不经意,端起酒杯,问了一句。
闻言月华倒酒的手一僵,几经犹豫,声音终带几分苦涩,“她,判处的,是何罪名?”
青林将手中饮尽的杯子放下,笑吟吟道:“月华是问谁?”
对面人苦笑一下,“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殿中静了静,青林抬头看向对面人迷醉的双眼,语中带几分寒意,“我当你并不在意一界下仙如何。”
月华闻言手一抖,杯中酒洒了几滴,落到淡青色的衣衫上,渗透不见。
“她必是恨我入骨,才会自毁前程,落得这下场。”
青林嘴角的笑意却是添了一丝嘲讽,声调不改,“仙君多虑,紫萱上仙并未陨落。”
还没待对面人露出笑容,又补充到:“只是抽去一根仙骨,打落凡间罢了。”
月华的手指又抖了几抖,低声问道:“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青林笑道:“司文星君的刻书上写的是十世轮回,但风沁神女不醒,恐怕天帝怒气难平。”
月华本就迷蒙的眼睛又是一暗,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望向对面那悠哉之人,“青林你的仙药,为何会到了紫萱的手里?”
青林帝君眸光一闪,答:“昨日见她醉倒殿外,便救了她回来,谁知不慎被盗取仙药,竟惹出大事。”
月华只有苦笑,心中却明了,青林那仙药隐藏之处甚是难寻,若非他自己拿出,凭紫萱怎可取来?
青林知此话必然骗不过月华,却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抬手为两人注满了酒,端起其中一杯,朗声道:“今日许是百年来最后一次随仙君同饮,不提这些,尽管尽兴吧!”
月华举樽相迎,却疑惑道:“帝君何出此言?”
青林笑着摇了摇头,“仙君竟是不知,本君受紫萱一事牵连,看管仙药不利,致使神女遭祸,自是要受罚的。”
月华问:“是何等刑罚?”
青林将酒一饮而尽,笑道:“本君奉天帝之命戴罪立功,为紫萱上仙十世轮回设劫人,紫萱一日历劫不完,本仙君便一日不回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