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只手顺着衣裳的前襟一路抚摸下去,在绣有凤凰纹路的地方稍作停留后径直朝下,随后收回手,如鹰般锐利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在绣图上停留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道:“我明白了。”
彩萱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的神色,“你,明白什么了?”
那人转头望向彩萱,停顿了一下,之后说道,:“你们锦缎庄的衣裳,不是赢在料子,也不是赢在设计,而是赢在了纯粹的绣技上。”
他的话语气很肯定,话音一落,周围一片哗然,众人目光纷纷落到那人举着的衣裳上。
在这里聚集的,可是布庄生意的行家,每一个单独拿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至于针法绣技,更是数不胜数。
而那个公子却说什么? 锦缎庄竟然是凭借绣技取胜的?他们宁愿听见或是相信他说锦缎庄这次能够夺魁是因为别出心裁的设计,或是使用了珍稀的材料。
可是,偏偏被告知,是输在了这样的,所有商家都信心满满,引以为豪的绣技上。
那人望着彩萱,再次开口,“你的绣技,很特别,像是杂糅了多种秘传的手法,绣出来的图案,竟然丝毫没有浮凹感……”说道这里,他低下头思考了一下,再次抬头看她时,眼中有些惊艳和敬佩,“……我不能想象你是怎样做到的。” 彩萱弯唇笑了,称赞道:“公子好眼力。” 这些对话的时候,她感觉那人似乎是把自己身上惊人的影响力和气势给收敛了些许,给人的感觉没有初见时锋芒毕露了。
那人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称赞,自然,他心中也明白,彩萱是不可能将自己制作衣裳时使用的针法绣技告知于他的,所以,他伸手将那件夺冠了的衣裳轻轻放回彩萱的手中,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去了。
抬脚起步的那一刻,他身上惊人的气场再次膨胀,周围的商贾们纷纷退开了一条道路,容他畅通无阻的径直走了出去。
甲独绸铺的人一走,那些商贾和彩萱一样,纷纷松了口气,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皇城里数一数二的商人,真是叫人万分费解。
彩萱对于这位年轻的名为月神的掌柜,真的就如同一个高高悬浮于云端的神袛一般,凛然神秘。
他的包裹里装的衣裳,彩萱最终也无缘得见,虽然心中万分好奇,但同时也暗自庆幸,虽然那位年轻女官擅自将甲独绸铺的衣裳三振出局,可是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众人心中都是十分清楚的。
自己这次能够赢了比赛,只能说,幸运和实力参半。
彩萱制作的衣裳,布料轻盈,虽然绣技是重合的,但都以简单轻便为主,因此, 那宫中的女官伸手抚摸绣图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同大多数衣裳一般的异物感,能够选中自己的衣裳,大抵是因为衣物上绣图的平滑吧。
宫中的命令,很快便下来了,与此同时,锦缎庄的名声在京城大振,商贾商号各类店铺在短短几天之内,都听熟了这个名字。
锦缎庄是即甲独绸铺以来,势头最劲最猛的一批黑马。
锦缎庄的衣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皇城的各个角落里蔓延,曾经锦缎庄的客人,多以平民百姓居多,因为衣物的价位低,质量却要比一般的衣铺好,彩萱主张以薄利多销为主,通过红印阿罗这样的异族表演来吸引和凝聚人气,从而每日卖出几件高价产品。
而如今,这样的表演所带来的效应也逐渐初露弊端,客人多是冲着两人的名头前来,真正为衣裳而来的寥寥无几,因此,这样凝聚人气得来的客人,只能够做暂时之宾,几乎没有回头客。
可是,就连陈叟和沈珂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每一件卖出的衣裳,都是谋取了惊人的暴利!
而如今,皇城的众人,包括侯门公子小姐,官家太太闺秀,都得知了锦缎庄此次拿下皇城进贡名额的事情,于是几天之内,店铺客人暴增,彩萱又命人出手购置了大量的用具,招收了大批仆人,沈珂做主扩张了整个店铺的规模,并依照秀云阁内部设计进行了装修。
此时锦缎庄的大门,气势恢宏,内里陈设奢侈高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破落残败的小布庄了。
父亲和母亲,若是九泉下能够看见,想必也无甚多言了。
庄子的客人,在三天之内,硬生生拔高了一个档次,无论是数量还是身份,都与几天前不可同日而语,相应的,来找茬和捣乱的人也多了,不过沈珂命人在黑市上买了一批昆仑奴,个个身强力壮,专门叫人培训为应付这样的混乱场面。
这些天,唯一不好的消息,就是红印依旧是那日从冰湖回来时候的样子,昏昏沉沉,萎靡不振,彩萱请了无数的大夫,都瞧不出个一二,只是说他体虚,缺少阳气,负荷不起身体所以才终日卧床不起。
彩萱对此是内疚万分,可是却又别无他法,只能拼命寻找大夫为其诊断医治,期间红印到时醒来见过她,相对于周围人的焦急万分,红印的反应则显得有些淡然了,对自己的病情丝毫不关心,反而开口劝慰彩萱和阿罗起来。
这件事情,彩萱也拜托了沈珂,只是沈珂虽然答应下来,却迟迟不见行动,等的人心焦,彩萱自己也不断活动着,可是宫里那些御医她是无论如何都请不来,而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一类,又偏偏视金钱如粪土。
彩萱觉得,对于红印的病,自己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六皇子,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沈珂在沈家的偏院,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刚刚伸手将一只从树枝上掉落下来鸟雀翅膀用纱布包好。
沈家的偏院很是隐蔽,几乎平日里没有人前来,只是管家偶尔会派人过来打扫。
边上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人闻言低头拱手,沉声道:“回大人,三天前。”
“哦?” 沈珂有些诧异的挑眉,一双妖娆的桃花眼跟着转了一下,眸色黑的如同化不开的浓雾。
“皇子急招我回京,又是所为何事?”
“宫里发生大事了。” 那黑衣人俯首道:“十一皇子身死,主人怀疑是死于刺杀,宫中消息已被封锁,皇上龙颜大怒,要求东厂禁卫同大理寺一起,迅速查清原委,捉拿凶手。” “十四皇子?”沈珂手下一用力,掌心的小鸟发出一声吃痛的尖锐叫声。
“是,主人命属下迅速寻大人回来,缉拿凶手!”
“凶手?”沈珂闷声低低笑了几下,一双幽深的眼睛望着蔚蓝清空里漂浮的几朵白云。
“这天下,要变了……”
幽幽叹了一口气,沈珂伸手将那还兀自在他掌心挣扎的小鸟轻轻放回树枝上的鸟窝里,歪着头笑道:“如今回了巢穴,你的处境,恐怕会更危险吧?嗯?”
说完这句。他转身朝别院的屋内走去,清冷的声音传来,不带丝毫温度。
“回去告诉皇子,沈珂将即日启程!”
“是!”那黑衣人拱手行礼,应了一声,身影唰的在墙角处消失不见。
彩萱又去厢房看望了红印,这几日庄子里事情多且繁忙,陈叟招呼着庄子的生意,客人太多,而且身份也都不同于以往,必须好生接待着,丝毫怠慢不得,庄子才刚刚步入正轨,这种时候稍有不慎,就容易招惹祸端。
彩萱刚从布纺回来,皇家贡品的名单还没有下来,但是这两天却要提前将所有的布料都准备妥当,彩萱并不擅长购置这些,可偏偏陈叟那边又忙的脱不开身,月儿开始着手管理锦缎庄在百衣纺的分铺生意,彩萱从账房给她拨了一批银两,这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陈叟,她准备等这两日忙完了再说。
今天能抽出来看红印的时间,已经是从夹缝中挤出来的了。
进了屋子,阿罗却不在,彩萱有些奇怪,之前阿罗可是一直守在红印的床边寸步不离的,那副样子既叫人担心又叫人安心。担心的是她自己本身太过于焦急别出了什么问题,可偏偏是这样的毫不掩饰的担忧,又叫彩萱能放心的将红印交给她去照料。
可是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几次彩萱过来看望红印,阿罗都不见踪影,料想是想办法去寻救治红印的方法去了吧,彩萱深深叹了口气,红印的病,几乎成为她们几人南海之行的心头刺,一想起来他如今的模样,便万分心痛。
彩萱在屋子里的藤椅上坐着,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虽然干涩却不失温柔,一如主人的性情。
“萱儿,你在叹什么气呢?”
“你醒了?”彩萱有些惊喜的从藤椅上一跃而起,几步跨到红印的床边。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神色有些怏怏的,但彩萱得知他醒来时候焦急的动作又似乎叫他觉得好笑,于是他便闷声笑了一下,却因为呼吸不顺不慎呛咳起来。
彩萱赶忙从一旁桌子上的沙壶中倒了水,水是丫鬟刚换上的,还带着温热,彩萱递到红印嘴边,他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茶水楞了一下,随后温顺的低头,就着她的手将水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