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亦得家里,黄春梅一直催着要完成拜堂成亲的礼节。
钟亦得将茶杯摔在地上:“不都已经是夫妻了吗?还拜什么堂?走开。”
黄春梅以后面对的钟亦得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她不知,这只是她今生噩梦的开始。
钟惋回到家里,准备等着罗素素的轿子来,等着她和钟亦得拜堂,向自己奉茶,却见到如此大的变故。
钟亦得要向母亲解释,钟惋摆手:“亦得,不必了。娘相信你不是薄情寡义,花心浪荡的人,发生这样的事,你必有苦衷,娘理解你。但是,日后该怎么办,就全看你自己了。对这个黄春梅,娘接触不多,但感觉就不喜欢。以后,你要为难了。”
“谢谢娘的理解,不过,我不会让自己为难的。”钟亦得走出母亲的房间。
黄春梅已准备好了一桌饭菜,但他没有胃口,无脸色地说:“以后我睡我的房间,你睡正房。我习惯了自己睡,你不要来打扰我。黄春梅,既然为人妻,就要听从丈夫的每一句话,出嫁从夫,不得有半句反对。你听明白了?”
“哦。”黄春梅先应着:你钟亦得也是男人,有个妻子在家里,不会没有半点想法的,我还不信了,这世上有不吃腥的猫。
确实没有这种猫,只是猫不一定要吃你这个腥。
以后,钟亦得出入花街柳巷的日子多了,而在家里,是严禁黄春梅进入他的房间,否则黄春梅和所有下人都要受严厉的处罚。
钟亦得过着和钱典从前一样的生活,但是,对于自家的生意,他一点也没放松过。
他将自家投入陈氏布料的资金一点点收回,然后,每笔生意往来的金额都逐渐下降。
这是按照罗素素在心里所说:陈图浩实际在做贩卖私盐的生意,不可与他往来,免得惹祸上身。
陈图浩这下急了:钟亦得和我陈家的生意越来越少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赶紧登门拜访,钟亦得热情接待,像陈图浩一样不以真心待人。
陈图浩的意思是,希望让黄春梅着手钟家的生意,将来能帮钟亦得一把。
钟亦得站起来,很是客气:“陈老板,我也有这想法。可是,春梅她,不会算盘,不会账簿,不会一种外文,这让我很难安排她帮我管理钟氏瓷器的生意往来,钱财打点。我有个想法,请师傅先教她算盘,口算,先算都要手到擒来。再就是记账,那不是件容易事。然后还有一种欧洲文字。陈老板,你知道我钟氏与外商来往频繁,而我信得过的人就是我娘亲,和我现在的妻子春梅了。所以,一种外文,必不可少。这些东西都学齐了,再让春梅跟着记账师父练习几年,生意往来就上手了。”
钟亦得句句话都是在为黄春梅着想,但是陈图浩明白,钟亦得是不想让黄春梅插手钟家的生意。可他也不能强行要求钟亦得给黄春梅安排一个职务,就暂时点头:“钟公子想得远啊。这是为春梅好。我去看看春梅吧。”
“舅舅去看望外甥女,应当的。”钟亦得就随他去,也不跟着:你们等着受报应吧。
陈图浩对黄春梅一肚子火,在她房间就没有坐下过,一直走来走去,骂着:“我费尽力气把你嫁入钟家,你就没有半点作为。先不说你没能管理钟家的生意,就说你这肚子,怎么半年了,也没有喜讯。要是有个孩子,我也好说话啊。”
黄春梅真是有苦说不出:“舅舅,钟亦得他不喜欢我,对我一直板着脸,动不动就摔碗筷,摔杯子,我每日都很紧张。他从不给我好脸色。从成亲至今,我们都没圆房过,他却常出入花街柳巷之地。我整日独守空房,我爹娘也不管我。”
“什么,你?”陈图浩指着她,一巴掌就来了:“黄春梅,你不是很会讨人喜欢吗?你不是很巧嘴吗?你从不怕长辈打骂,被打骂了还能像奴才一样鞠躬哈腰的笑,怎么在钟亦得面前就不能抓住他的心呢?”
“我也不知道。舅舅,我心里苦啊。”黄春梅这么说,但她没有后悔嫁给钟亦得,她还在等着。
陈图浩却觉得她没什么用:“你看许伟真都能以身相许的怀个孩子。你却连圆房都还没有?别跟我说了,说出来都丢人,比许伟真还丢人!”
陈图浩走了,黄春梅在恨,怒恨:好啊,好你个舅舅,我以前对你的打骂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竟然把我那样当奴才!好像也是,只有奴才才会那样。
黄春梅继续着她的噩梦。而钟亦得家里,罗新元家里将被一场更大的噩梦袭击,要将两家都击垮的噩梦!
今年崇祯十四年,李自成率领农民军杀入京城,崇祯帝上吊自杀。李自成的部下都成了恶魔,在北京城烧杀抢掠,占领了整个北京,紫禁城的人要么被崇祯帝杀了,要么被李自成的人杀了,都为大明国殉葬了。
消息传来,罗新元扶着门柱,就要往下滑了:姐姐,你还在吗?
但听到母亲陈来弟已起不来了:“新元,到娘身边来。娘害怕,怕一不小心,你也被阎王带走,那娘就跟着去了。”
罗新元坚定自己的心:母子两人,坚强的活下去!
“娘,我就在这里。你别担心,我每日念书都很累,肚子饿,盼着你给我炒菜呢,你这个样子可不行。”罗新元握着母亲的手,将痛苦往肚里吞。
钟亦得呢。他无心再去妓院,那里没有人懂他的心,他喝着酒,不觉走到了女笑家里。现在,只有女笑能听懂他的痛苦了。
江女笑也在拭泪,现在来了个哭得更伤心的男人,也不能赶他出去。钟亦得就在江女笑家里睡了一夜,醒来后,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看到女笑留的字条:钟亦得,痛苦会过去,只待时间了,你要是无处去,就住我家吧。反正三定哥也不在了,我也无处去,我去陪郑婆婆了,也不会孤单。
钟亦得起身,打理好全身,来到郑婆婆家里,见到郑婆婆在安慰哭得撕心裂肺得女笑,钟亦得也来哭了。
郑婆婆要安慰他们两个人。想到以前热闹的山坡上,如今没了赵三定和罗素素两个人,而钱典在婚后也不来郑婆婆家里玩了,顿感世事变化之快啊。
特别是想到素素和三定已不在人世了,郑婆婆也哭了起来。带着两个晚辈,他们时常三人在山坡上哭泣,无声地哭,大声地哭,直到把眼泪苦干。
渐渐地,女笑成了钟亦得可以倾诉之人。
钟亦得还面临另一个打击:他的母亲钟惋。
在莞薰斋里,钟惋抚摸着里面的一切,在想念谁,回忆谁,她对心里的那个人已回忆很久了,没有痛彻心扉地大哭,只是默默地流泪。
“娘,你今日是否有重要的话对我说?”钟亦得一直未高兴起来的声音显得如此低矮。
钟惋摸着儿子的头,默默说道:“你长地,真像你爹。”
钟亦得抚下母亲的手,悲哀中一丝兴奋:“娘,你是否要告诉我,我爹是谁了?”
“是的,娘害怕,如果哪一天娘遭遇不幸,你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现在告诉你,亦得,你要永远记得,你爹就是蓟辽督师袁崇焕,被崇祯帝凌迟处死的袁督师。”钟惋这句话藏在心里多年,一直不愿说,也不敢说,她知道一说出,自己就会控制不住心痛,放声大哭,像现在这样,坐在了地上,靠着衣柜。
钟亦得脑海里快速搜集袁崇焕的信息,念着:“袁督师,袁崇焕,抗清有功,勤王有功,护国有功,却被崇祯帝以各项罪名处死了。他就是我爹?”
钟亦得喜又悲:爹这么伟大,却去得那么悲惨。
“娘,你和爹,那你是袁夫人?为何不让我从爹的姓?”钟亦得问道。
钟惋抚着自己的心回答:“娘不是袁夫人。娘只是袁督师的一个丫环,一直倾心仰慕袁督师。在一次夜里,娘灌醉了袁督师,那一夜,有了你。娘没脸面对袁督师,可袁督师并没有因此而嫌弃娘,而是让娘离开战地,去平静无争的地方,娘就来到了家乡鄱阳县。那是,还不知有了你。”
“后来呢?后来我爹知道我吗?见过我吗?”钟亦得急切地问,在这时知道自己的爹虽死犹荣,也是件值得激动人心的事。
钟惋可惜地摇头:“待娘抱着你赶到京城时,你爹已被崇祯帝下狱了。通过别人传达,他才知道娘为他生了个儿子,就是你。他为你取名,并嘱咐,在他洗刷冤屈之前,你一直从娘姓,不可信袁。为了安全,娘就照他所说,连自己的名都改了。娘本叫钟薰儿,改名为钟惋,‘惋惜’的‘惋’,就是惋惜你爹辛苦奔波的一生,得不到回报,还要被误解,至今都未洗刷冤屈。”
“娘,记得素素说过,她从小被欺负,被冤枉,被辱骂,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坐在鄱阳湖边,想着我爹袁督师。难怪,她会和我这么有缘呢。可惜她已经。不说这些了,”钟亦得抱着母亲:“娘,我们一起等着爹雪冤的一天。”
“可怜的袁督师,可怜的素素。亦得,娘已无心再等了,大明朝没了,你爹临死前都念着要护卫大明边疆的那个大明朝没了,他效忠的崇祯帝殉国了。谁来替他雪冤?崇祯帝对不起他,可他一直没有怨言,现在,他效忠的人死了,娘也不想在这世上了,娘去陪他,伺候他。亦得,以后钟氏的所有产业都交给你,但是别忘了,你是袁督师的儿子,别忘了告诉你的儿孙。”钟惋的声音渐细,脸色渐惨白。
钟亦得看到母亲的眼睛要闭上了,不知怎么回事,低头一看:她左手的脉搏已被割地很深,鲜血流了满地,右手拿着一块瓷器的碎片。
“娘!”钟亦得向苍天呼喊:谁来解我痛苦?
一年之内,失去恋人,失去娘亲,得知亲爹的名字,却是早亡的袁督师,这一连串的打击,谁来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