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亦得回到家里,将今日去钱家赠送礼金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诉母亲。钟惋听了,没有责备。这是钟亦得意料中的事:娘是明理的人,不会怪我的。
钟惋还是站起来,走动着,想着,说:“亦得,此事虽不是你刻意的,但怎么说都是因你而起,道歉是必须去的,我想等过两天,钱大人消了气,钱华脑子清醒了额,也不再难过,你再上门道歉去,比较合适。”
“娘,道歉确实应当去。只是这事似乎闹得太大,我回来路上就已感觉满城风雨了。我想,这对钱家还有钱华的打击很大,是否你出场道歉才可平息他们的怒火呢?”钟亦得内心里还是不想去的,就这样暗示母亲去。
钟惋摇头,轻抚着茶杯,说:“他们的怒火,对谁的怒火,应该是对他们那个不知轻重的女儿的怒火,亦得你没做错什么。若是钱大人对你有怒气,那就说明他分不清事情原委,你道歉之后就跟他说明道理,你也不必有什么愧疚。总之,你无错。知道了吗?”
“娘对儿的了解就是那么透彻,知道儿是个大好人,怎会去害别人呢?”钟亦得又开始了对母亲的称赞,但有疑问:“娘,你似乎十分不愿自己去和陈老板以及他的亲戚打交道?”
“亦得,娘不喜欢大摆排场却吝啬欺下的富人,这个你也知道。所以,娘不喜欢做的事,你这个自称是孝顺儿子的亦得就代替娘去吧。”钟惋就这样劝说了钟亦得,过两天去钱家上门道歉。
罗素素呢,也不去钱家看钱华如何了,还是每日去教堂向布朗学习英文,傍晚去郑婆婆家,和江女笑一起吃晚饭,过着平常日子。
这招来母亲陈来弟的不满:“素素,你就不能去安慰一下你钱华表姐吗?她成亲那日,两个男人都不要她了,有多痛苦,你就去说去好听的话吧。”
“娘,大姨母和钱芬,钱华表姐欺负我家的时候,我们有多痛苦,有谁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吗?你就每日去大姨母家里安慰去吧,有那么多人安慰钱华,不缺我一个。要是我说错什么,惹得钱二小姐不开心,出个什么事,那我还不得偿命?”罗素素端着饭碗,拿着筷子,敲着菜盘说:“说到底,钱华她自己惹出来的事,也算是个历练吧,希望她以后记住这次教训,知道凡事谨慎行事。”
“别敲盘子了。你就说不出一句好话,不用你去了。也不知你每天出去干什么一整天的不回家,还常去郑婆子家里,那里那么好玩吗?”陈来弟闷着脸问道。
罗素素口气软下来了:“郑婆婆,一个人,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好可怜。所有亲戚都那么讨厌我,我好怕自己老了以后,会像郑婆婆一样,就去陪她说说话。”
听到这,陈来弟也不再说叨罗素素:素素她以后到底会如何呢?真的像图浩所说,一生下来就招人厌吗,一直这样到老吗?
陈来弟也没对这个想了无数遍的问题多想,目前去安慰外甥女钱华是首要的事。
钱华在婚礼后,是日日哭,夜夜哭,两个男人都不要他了,这脸丢得够大的。
而父母还有舅舅陈图浩的责备更是接踵而至。
钱进把儒学的三从四德全部搬出来,一遍遍地说:“荒谬啊!当众拉着一个野男人的手,嚷着私奔,还想卿卿我我,人家一甩手就走了。还没过门就被准夫婿冷言抛弃,这能怪谁?妇德全无,以后还怎么做人?谁还敢上门提亲?”
钱华母亲陈招弟和女儿一起哭:“你别说了钱华了,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钱华啊,你怎么就那么傻呢,要是不想嫁,就事先跟爹娘说啊。何必在人家轿子都来了,闹着要悔婚呢?”
“我听到钟公子的名字就不由自主了。”伏在桌上哭的钱华抬起头来对父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陈图浩却在旁边说:“胡闹!现在你弄得全镇人都知道这事了,什么难听的话都传出来了,‘掀盖头当众私奔’‘陈老板外甥女淫乱’,现在,你的名声比罗素素还臭了。以后看谁还敢娶你!”
“那还不是因为舅舅你曾说要把我嫁给钟公子,我才会日思夜想的。”这是钱华从小到大第一次与富甲一方的舅舅对着说话。
不过只有一巴掌而已,没有罗素素被打得皮开肉绽那么残酷。
陈图浩不想再和钱华多说,就交代她父母:“大姐,大姐夫,赶紧找女婿,把她嫁出去,我丢不起这人!”
陈图浩这话说的虽粗俗,却有理,但是作为弟弟,在大姐夫家里,用这样命令的口气对大姐夫说话,是不是过头了?
钱进也只能对妻子长吁短叹说:“去找媒婆吧。”
钱华听到这,又放声大哭:“我只想嫁给钟公子。要是你们嫌我丢人,干脆把我送到尼姑庵去吧!”
“尼姑庵也不会要你!”钱进一直发着火,说完后就走出了钱华的房间。留下那些姨母,表姐妹在旁边说些有用没用的话。
钱典成了没事人了,他不懂安慰,本来被安排送亲,现在也不用了。在伯父钱进家也没有说得来话的人,他这两日就住在伯父家里,想着他的“素素还是女笑”,等着她父亲和伯父安排他回去。
想着想着,他突然叹气:唉,好烦人啊,我爹和我伯父是不是把我给忘了,一直就让博住在伯父家不管了吗?这要是钱华妹妹一直这么哭下去,我是不是要一直住在这啊?虽然钱华是挺丢人的,但也哭够了,让我走吧,我还要去看素素和女笑呢。
钱典正做着他的双重春梦时,噩耗传来:“少爷,二小姐她昨晚上吊自尽了。”
“什么,没人守着她吗?”钱典吓得一跳而起,又惊又怕。
侍卫回答:“都以为二小姐睡着了,就没人守着她了。结果就这样了。”
迷信害怕的钱典想要逃:钱华妹妹,一路走好啊,我回去了。
他准备走时,侍卫说:“少爷,老爷令你为二小姐守灵一夜。”
“我爹知道我怕鬼的,还让我晚上守灵?不行,我要走,不过我还是会来给钱华妹妹烧纸钱的。”钱典什么也没拿,就出房子了。
刚出房屋,就被父亲钱达带人拦住了,钱典灰溜溜地给父亲说句“爹,我想回家。”
“今晚,给钱华守灵。”钱达来势汹汹的样子,看来钱典这回是逃不掉的。
但他也反抗了:“伯父家里那么多人,为什么是我守灵啊?”
钱达有词:“钱典,长辈不可给晚辈守灵,女人阴气重,也不可守灵。我们钱家,在你这一辈,就你一个男丁,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吗?”
“爹,我难受,先走了。”钱典打算以卵击石了。
但钱达一挥手,侍卫们一拥而上,钱典被五花大绑,拖到棺木旁边。
现在是白天,他还不怕,只看见欲哭无泪的伯父钱进一脸无神地坐着,听到钱华母亲和姨母们,姐妹们嚎啕大哭,哭地令他心烦。诶,我怎么会心烦?钱华妹妹自尽了,我怎么一滴眼泪都没有?钱典觉得奇怪。
他不信自己这么冷漠,想动手摸摸自己的眼角是否有眼泪,但手被绑住了。其实不必摸,他潜意识里感觉得到,自己没有流泪。可他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他拼命地难过,难过,想挤出一滴泪,但是没有。
直到晚上戌时了,钱典被绑在了椅子上,但他爹给他松开了手,警告他:“你就守着这些蜡烛,若是哪根快熄了,就立刻换一根,不能让任何一根蜡烛熄灭,否则,钱华的灵魂会不安。钱典,你给我长点脸,不要想着逃走,令堂外面后面都有人把守,你要逃,还是会被抓进来的,到时,等着钱华的灵魂回来找你算账!”
“爹,我知道了。”钱典想着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顺从长辈的意思。
“不要给我这个懒样子,打起精气神来,今晚一刻都不能睡!”钱达再次命令。
“爹,我吓都被吓死了,还能睡得着吗?”钱典来句自嘲的话。
钱达这就伸手要打了,钱典连忙歪着头躲着:“爹,我说错了。”
“你别给我丢脸!”钱达关上大门,就留下钱典一人在灵堂了,还有钱华的棺木。
钱典的心跳得那叫一个快,抖着说:“钱华妹妹,今晚哥哥就为你守灵,你吓哥哥啊。可惜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怎么那么傻?那些男人不要你,还可嫁其他人啊,我认识的人多,帮你做介绍就有大把人。”
一会儿,钱典又说:“钱华,给你点根蜡烛,别害怕啊,哥哥在这里保护你。”
钱典就这样一夜和死去的钱华说个没完,其实都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太害怕了,心里还嘀咕牢骚着:怎么伯父家就没有一个男丁和我一起守灵呢?我也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熬完了一夜,终于等到太阳出来了。其他亲戚们都来了,钱典也终于可以放下担惊受怕了一晚的心了,一夜没睡的他,就那样被绑在椅子上睡着了。不过暂时没人管他。
现在是大暑了,必须赶快出殡,下葬,不过还要等待来宾致哀,再出殡,最多等个半天吧。
罗素素已从母亲口中得知此事,有点懵,但同样无泪。虽然无泪,还是去送钱华一程,毕竟死者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