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亦得来到鄱阳湖边,他和罗素素相约之地。罗素素已在那里,坐在岸边了。
钟亦得走过去,心中愧疚难解释:“对不起,你来多久了?”
罗素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不像钟亦得想象的哭闹,而是谈心似的说着自己的心里话:“钟亦得吗?我常来湖边,不管开心不开心,都来湖边,一人坐着,想着一个人。”
钟亦得虽奇怪罗素素这样平婉的声音,但还是跟着她问:“是你从小视为黑夜中月亮的宋维风宋大人吗?”
“不是,我所想的,是袁督师。”罗素素歪着头看着微波凌凌的湖水,心中也是如此。
钟亦得与他一起坐在岸边,脚在踢打着,惊奇地问:“罗素素,你可知皇上将袁督师贬职,以枉职,通敌之罪将他凌迟处死,整个大明都没有人敢提为他昭雪,你居然敢说怀念袁督师?”
“枉职,通敌?如果袁督师枉职,通敌,就不会在敌军兵临紫禁城了,从辽东千里赶回勤王,救皇上于水火之中。之后还被关闭八个月,凌迟处死,旷世奇冤!”罗素素激动地流泪了:“我常在湖边独自想着袁督师,一想就泪如泉涌,正直,不随波逐流。那样的业绩,却被耳目蒙蔽的皇上处以极刑。我流泪了,想着,我为他流的泪是否可以与整个鄱阳湖相比?”
“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受辽东。袁督师确实蒙冤,只是少有人敢直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更不敢直说。罗素素,不曾想你对政事还有自己的见解。”钟亦得似乎忘了自己要道歉迟到的事,谈天说地地问道:“你为何独独对袁督师觉得不值,觉得应有明君为他应鸣冤昭雪呢?”
“我厚颜觉得,我的境遇和他很像。”罗素素声泪俱下,“啊”地叫了一声。
钟亦得着急了,忙抱着她,让她转身面对自己:“罗素素,你是不是生气我没有准时赴约,对不起,我是因为、、、、、、”
这是钟亦得第二次提到赴约一事,但罗素素还是没有回答这事,而是继续说着她的苦痛:“袁督师为何会被极刑处死?因为他不懂官场复杂,遭人暗算,结果让大明最高掌控人,皇上,不满意,于是,功劳显著,无丝毫不齿的袁督师就被处死。我为何会让家族所有人讨厌?因为家族最高掌控人,我的舅舅陈老板讨厌我,所以我从小招人厌。也因为其他亲戚都不喜欢我。就是这样。”
“罗素素,你别管他们对你如何,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有消极话说‘一代亲,二代疏,三代陌路人’,你和你的家族不会永远这样牵连,你会过自己的日子的。”钟亦得将她搂在怀里,安慰着,扶她起身,怕她又想着跳湖:“看我,我今日虽来晚了,但还是来了。”钟亦得笑着,做鬼脸。
罗素素推开他:“你一身的酒味,是从哪里来啊?”
终于谈到没有准时赴约的原因了,钟亦得解释道:“我去陈老板家里,谈论、、、、、、”
“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去我舅舅家里很多次了吧?”罗素素想着问着,歇斯底里:“你听到很多人说我如何不好是吧?”
“是有这些人,但我不信,所以来看你了。”钟亦得尽量平稳地说着,想让罗素素静下心来。
可她已静不下来,一步步往后退,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全身缩紧,背后碰到一棵树,往下滑着,最后全身抱成一团,如惊弓之鸟般。
钟亦得走过去,见她这样子,不知该如何,只觉得她是在惩罚自己的推迟两个时辰的赴约,就再次道歉:“我不是有意的,我这么晚来是因为”
钟亦得想到罗素素跟他讲了那么久对袁督师袁崇焕的悲伤,又以他喻己,明白她的心了:“罗素素,我确实听到许多对你恶语相向的话,但是,我不信。他们说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你去了多少次陈老板家,你也记不清了吧?”罗素素毫无希望地说着自己的曾经:“我是舅舅家里议论的话题。每个去他家里的人,不论近亲,远亲,不相干的人,出来后都会对我嗤之以鼻。你,为什么还不对我‘另眼相看’呢?你还没听够那些说我的话吗?告诉你,那些都是真的。我自己都信了,你还不信吗?或者,你在玩弄我?”
钟亦得激励她说:“罗素素,你怎么对自己也这么看?你想想你崇拜的袁督师,他至死都不承认被诬陷的罪行,你就这点话,就能把你击倒?这不是我眼中的罗素素。如果你这样,我倒真的会瞧不起你!”
“你不懂,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们说得,连我自己都信了。”罗素素摇着头,抱着膝,眼泪没个停:“你家与陈家做生意,不得不去陈家是吗?我只等哪天,你也信了那些话,觉得我冒犯长辈,凶悍无礼,出言不逊。你就悄悄离开,别来见我就好。不要来跟我说,是因为听到了那些言语而和我断交,否则,我会受不了的。”
钟亦得气自己晚来这两个时辰,让罗素素尽胡思乱想了:可是,即使我准时来,她还是会有这些想法吧?要让她摆脱这些深入脑海的想法,必须做件事。
钟亦得牵她起身:“走,跟我走!”
“去哪里?”罗素素还在哭着。
“去我家,找我娘,我跟我娘说,以后再不去陈老板家里。那样我就不会听到那些对你的流言蜚语了,你也就永远不用担心我会因陈老板而讨厌你。”钟亦得决定了心要拉她去家里,向母亲说清楚。
他发现罗素素兵部愿意,她说:“我不要这样?你因为我而刻意避开我舅舅,这会误了你家的生意的。而且,如果这样,全盘说出,我在家族里是个令所有人讨厌的人,你娘亲也不会喜欢我吧?”
钟亦得顿时心甜了,回头,笑了:“罗素素,你在意我娘喜不喜欢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你想嫁给我吗?”
“走开。”罗素素拧开他的手,往另一边跑:怎么说漏一句话话就被他听出来了?我真的害怕他讨厌我吗?
钟亦得追上来:“刚才开个玩笑,我不笑你了。现在不哭了吗?其实我已把我从元宵节那日认识你到现在的过程,全都告诉我娘了,包括你的家世,你的手语,你的性格,还有郑婆婆,赵三定,还有,你是陈老板的外甥女,他最不喜欢的外甥女。但是,有人喜欢。”
什么,这么说钟夫人知道我的坏脾气,还知道我和三定哥曾私定终身,知道我是陈家最不受欢迎的人?这个钟亦得,他怎么什么都告诉他娘亲?还说喜欢我,这样的话,以后怎么喜欢?
罗素素想着不敢想的未来,一下沦落在地,了无希望的看着前方:“钟亦得,你娘那么和蔼,应该是对你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诉你当离我远些是吧?”
“大错特错。”钟亦得蹲下,将他母亲的话告诉罗素素:“此女的心胸气魄和报恩之德,非一般女子能所为。如果是一般女子,定会很早接受你的请求,而她,为恩德和约定所困,一直不愿接受你。即使你是豪门子弟,她也能保持心不变,难得。我娘还说,她现在还不愿见你,但如果哪日你愿意了,就让我带你去见她。”
“你在骗我。”坐在地上的罗素素回他一句,虽心情乱了,分不清真假了,但她的爱让他相信:这是真的。钟亦得,你那样的豪门大户之子,何必向我这个穷困潦倒的小老百姓说假话来骗我开心呢?可是,我还放不下心里的纠结。我不知为何会如此,我以前不会这样犹豫的,现在,不知是为什么。
罗素素站起来,往家里走,想着刚才所说所想。钟亦得跟着她,拉着手:“你现在婉转地承认愿意为我妻了,所以,我带你去见我娘吧。你说过,很崇拜我娘的。”
“钟亦得,我已不难过了,你也别担心。我相信你不会因为在陈家听到的诋毁我的话就看低我。”罗素素的眼泪终于干了,语气也平稳了:“我不再因你常去陈家而难过了。以后,照样怀念袁督师,照样为他在鄱阳湖边流泪,但不会伤心自己。因为,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这么想就对了。”钟亦得庆幸自己的开玩笑让罗素素不再自卑失意,但另外一个问题:“你不跟我去见我娘吗?”
罗素素轻轻握住他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滑下,思虑混乱:“这个,我不知道。钟亦得,你记住,这世上还有许多女子。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厌恶我就可了。”
罗素素回家去了。钟亦得失落了:世上许多女子,你到现在还不知我喜欢谁吗?不要厌恶你即可?罗素素,这么低的条件就可满足你的要求?你曾受过多少伤,是我不知道的?
晚上,罗素素在家,帮母亲洗碗后,就去洗澡。穷人家没有澡盆,只能提一桶温水在一间小屋子里,用木勺舀水,往头上淋,水从头流到脚。罗素素一勺一勺地淋水,让她母亲给她提了几桶温水了。
母亲也唠叨:“素素,你今天怎么用那么多水?我们家的柴不够用啊。”
“我知道了,娘,洗完这桶,就不再洗了。”罗素素在小屋内,全身是水。
她希望这样可让自己今日在钟亦得面前的神色突变和最后的失态失意,都洗去一些,虽然肯定洗不净,但能洗掉多少就洗多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