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一开始想要去的地方,你用了一生,最后在岁月的长河里耗尽了生命,也只能在路途中绝望死去,或者满怀斗志的死去,或者自认为了无遗憾,但其实,你终未能到那里。不过无论是华山还是昆仑,都并不远,钱离这样想。
钱离心情很好,因为雨停了,甚至露出点点星光。木屋后七八步处悄悄撒了泡尿,蹑脚回去,将桌上油灯吹灭,摸回床上躺下。感受些寒冷,便将被子小心盖好,不由想到小艾睡觉竟也不用盖被子,若是灵儿也变回狐狸,那麽起码被子可以裹的更严实些,又一些困意上来,轻抱了抱女子的腰,再次睡了。
“今日是个晴天,灵儿,你的伤好些了吗。我想,去阵子的边上看一看。”
灵儿抬起搭在他胸口的胳膊,扭转了身子,半晌没理他。“小艾昨儿已睡了一天,现今还不起来,会不会生病了。”
“闲操心。我同你说了阵中水势非三两日间便可趋尽的,你既是不信,自去看便了,嚷我作甚么。”
“非是我不信你,你自己说了那阵中的变化所知也不多么。你身子没好,我自己去山前看看罢。”说毕下了床,掩好棉被,走到门口,向墙下铁剑望了一眼,也未拾起,出门去了。
灵儿望着他出去的背影,憋不住悄悄起来,趴在门边偷偷看他。神色恨恨,想要阻拦又无奈词乏,彷徨里幽幽怨怨的踱到桌边坐下,心里感到一阵空落落的难过。
半柱香里,钱离身影回转来,眼里透着喜色。“我看到村子了,并没什么黑河乱阵阻路,想来不妨下山去了。”须臾发现灵儿神色憔悴,便住了声。
灵儿浑身不适,侧过了脸没去看钱离,半晌难过道“那,好的很啊。”却是脸色难看。好想扑进这人的怀中哭一场,可恨他情薄,也不过空惹嘲笑罢了。嘴里一阵发苦,捉着一个杯子缓缓拿了过来,再要去拿砂壶却再提不起一丝力气了。竟想起第一日的晚上,自己困顿里看着钱离捧杯喝水的狼狈模样,一丝笑泛起,没到嘴边又抿了起来,眼里扑簌簌掉下了泪。
钱离拉过一把凳子,坐在灵儿身旁,提起小砂壶倒出一杯水来。复拿起灵儿的手握住。“你明心悟道的本事可比我高明的多,怎么这样看不开,我猜想你妈妈若是知道你心困情劫,还要替你担心难过。”
灵儿心中委屈,我妈妈也不会为我担心难过的,我只要听一句你会为我担心挂念就好了,你就偏偏不会说。我若说身子不好,下不得山,待夜里功满之后,明日便可送你出关,必能为你省下两日脚程。你还会信我么,还会耐心再留一日么。心中思索毕,话到嘴里已成“我答应了你陪你走山中近路,咱们这就起身吧。”
钱离眼一红,将她抱在怀里,抚了抚灵儿瘦弱的肩头。“你身子不好,不需麻烦了,多走几日也终是出得了关的。况且行路还是一人轻快,若是有什么难险,我拍屁股跑了就是。若带着你,怕还有些不便了。今番不论是去华山还是昆仑,终有回乡之日,我答应你,那时一定先来看过你再回家好不好。”
灵儿紧紧握住他手,有些气急“我不碍事了,这里去关口不过二百多里路,能有什么危险。关中之地,便是有什么野怪,有我在旁还不好过你自己势单力孤么。怎么都不至于拖累了你罢,你怕我再耍性子,等出了这山,我就是反悔了又能奈何你?”
钱离此情难拒,笑道“那好,你在山里住了百年,出去看些外面的风景也是好的,可小艾怎么办呢。”
灵儿心中有悲有喜,笑了两次,快极的在钱离嘴上亲了一口。“小尾巴在家,此去潼关,一去一还也不需三日,还不必担心他在家惹祸的。”说完挣开钱离怀抱,跳起身子拿手拍了拍头上小艾的尾巴,欢快的道“小尾巴,阿姐要出门一趟,你在家里不许弄坏了我东西。”
小艾睁开眼摆了摆尾巴,嘴里“嗷嗷”的打了个哈欠,跳下地来,用小手捉住灵儿的衣服。不依道“我要跟着阿姐,不要自己在家里。”
灵儿眉头一皱,“我去把小道士送到关口,你以为好玩吗。出了这山,吃你的人多的是,你想把自己喂老虎还是老狼?你这几两肉,还不够人家一顿吃的呢。”
小艾一听果然害怕,不敢再说出去。“那,你小心老虎吃你。”灵儿一听,用手指点着小艾额头狠狠一推,“多大的老虎敢吃我,哼,你阿姐一条尾巴尽够喂饱它了,回来也不用看你笑我尾巴上毛不白了。”小艾摸摸头,脑子里在想阿姐尾巴若是给吃了究竟好是不好。
钱离将剑同布包背好,叹一口气,站在门口回身看着灵儿。
灵儿什么也不带,上前拉住钱离手,微微一笑,两人一起步出门外。“等一下。”灵儿松开钱离手,回屋抓起桌上水杯,一口喝完。这才出门携着钱离走远了,小艾坐在门槛上望着两人的身影转了几转,在山间不见了,片刻里又倚在门旁打起盹来。
却说钱灵二人所行,并未下山,灵儿领着他只在山顶和山腰的野路中转来转去。还没半个时辰,钱离抬头看四周惊觉山势已大是不同,只是自己路痴,平川上也难记得住所过之路,这山中赶路更是不得要领。心里明白灵儿倒真有抄近路的神通,不由渐渐放心。
这样走了两个时辰,日头俞高,风如火熏。钱离跋涉惯了,也不觉累。灵儿气息渐促,虽然身上无汗,脸上却有疲色。钱离心情畅快,反来劝她“你很累么,想来不惯走路的。其实行路最忌讳这么着急忙慌的,咱们找个山涧凉爽地歇会再走罢。”
灵儿撅嘴道“你不懂路,身子又沉重,我还要牵着你。你就不知你有多累人,倒象来说风凉话。”
钱离有点不好意思,复道“可惜你内力不如我,不然你在前面带路,我在后面跟着倒走的快些。”
灵儿心道你以为跑得过我么,若不是我想牵着,牵着你。谁来跟你费这些事,却受不过钱离说她内力不济,站住了赌气道“我在前面带路也行,就怕人家跟丢了还要我回来找。”
钱离嘿嘿笑了两声,没说话。灵儿知他小看自己,并不发怒,轻哼一声说道“咱们说好了,你若是追我不上,可别喊我。”松开钱离的手,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跑了起来。
钱离抿嘴微笑看着,待灵儿跑出二十歩,这才大步跑着向她追去。笑了一时,渐渐觉得自己脚下已是不遗余力,也并没能追上,怔了怔,发力跑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钱离只是记得大概方向,呼哧哧跑动不停,眼前早已没了灵儿身影。不由慌神,却是说好不出声喊她,只能咬牙赶路。不片刻脚下野路也不见一条,具是崎岖难行的半壁山石,急忙中摔了好几跤,站住苦笑一番,没头没脸手脚并用爬起山来。
努力了老大一会也没走出五十步远,心中渐渐着慌,心想灵儿看不见自己想来会回转来吧,只是自己这乱石里转了好久,万一寻不到自己怎办。男子汉汉的,渴死在这半山腰也太难堪。念头一起就觉喉咙里冒火,干渴难耐,想起沙漠中喝自己尿止咳的例子,更觉难堪。咬牙看看山下,一片郁郁森森的树木,根本看不出有路。实在无法,只能滚下山去了,天可怜见,教我寻到大路出山便好。抬脚了几次,可就是迈不出这步。莫名其妙的脸红了一阵,倒是嘴里没那么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