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怔,小翠所听到的传言果然是真的了?只是这番问话是他自己问的,还是替别人问的?
“六哥。”不知为什么,此刻看到的元庆,却使我忽地想起了那时在酒楼初遇他的情景,那时的他,率性洒脱,与我一见如故,如遇知音,并且将心中最深重的秘密向我倾述。我还自以为是地向他传授了许多追女秘技……只是现在的他,当初率直纯真的的脸庞,却不知何时已变得如此沧桑。
他摆摆手,英俊的脸上一片凝重,语气却是勿庸置疑的果断,“听说我,小蔓。”
小蔓?“你怎么知道?”我诧异地张大嘴巴,难为我否认得如此干脆,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像呢,“是郎羽告诉你的?”
“你唤我一声六哥,若是我连你都认不出,那岂不是辜负你这一声称呼?”他微微一笑,转向我说道。
“人的样貌可以改变,人的性情当然也可改变,只是有些东西再怎么想极力地去掩饰,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六哥,我,我——”想起他几次三番要撮合自己和郎羽的事情,也明知他是一片好意,可是自己和他,哎,此时此刻,他想说什么,我又怎会不知?可是自己又将怎样和他解释?他只知道我和郎羽相识在初,相恋在彼时,但他未必知道后来的许多事情。就算他知道,又怎能明了?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听我说。”他看了我一眼,却并不急着说话,只是转身走向一旁的红木窗棂前,我也并不急着部,只是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窗外,天空一片湛蓝,偶尔有一群鸟儿飞过,扑棱棱地飞过,翅膀掠过高大的飞檐,然后消失在一片晴明之中,静默片刻之后,耳边听他缓缓说道,“记得我从前曾和你说过我喜欢过一个女子吗?”
是的,我当然记得,我曾与郎羽在若耶湖听过她的歌声,慕元庆在醉仙楼曾经提及过她, “是在酒楼之上所说的那位吗?”
他点点头,黯然的脸上蓦地闪过一片温柔,“是她,说起来,我之认识她,还是因为你的缘故呢。”
闻言一怔,忽地便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的确,那位姑娘便是先前冒名顶替的“卫姬”吧。若是当初我不是失踪了,又怎么让郑国有机可乘,冒险进宫,然后行刺呢?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一阵惭愧。若不是我,他又怎会这样难过?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正是盛夏时节,也便如现在一样,那日午后,我经过御花园时,正碰见她在太液池中采摘莲花……那一低头的温柔,恍若便在昨日一般,或许就在那一瞬间,我便已——后来我才知,她原来并不是卫国送来的公主,而是郑国丞相傅怀英的女儿。”
身怀报国大仇要进宫行刺的传奇女子!其实大致的情形我也推测得出来,郑国的国土临近周国,这十几年来,大部分的土地不断被周国蚕食,因而郑国一直对周国怀恨在心,然后不知怎么的,郑国竟然知道卫国公主失踪的事,或许是本来那群拦劫我的土匪,便是郑国派出的人干的,也是那次在乱石岗我跑了之后,消息便传到了郑国,郑国于是便派出一个美貌绝伦的姑娘冒充是卫国公主,借故接近这个与皇帝交好的六王爷,然后再找寻机会,刺杀皇帝。
“即使明明知道她对我无意,明明知道她对我只有利用,可我却还是愿意放弃一切,选择守候她。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愿意——可为什么她却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我?”
“你是说,她死了?”心里这样想着,嘴巴不觉说了出来。
他惨然一笑,“我在皇兄面前极力替她求情,愿意用我的爵位换她一条性命,可是她却告诉我,她情愿一死,也不愿欠我的人情,更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六哥。你——”看着他茕茕孑立的样子,我一阵心酸,不由举步上前,握住他颤动的双手,说些什么呢?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只觉在他面前,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如此的贫乏与无力。
“卫姬。”他轻握我的手,拥我入怀,轻叹道,“为什么?为什么?她说她和我隔了一生一世的距离,她说她今生注定是郑国人,而我则注定是周国人,她说今生今世,注定要辜负我,只能拿下辈子来还了。我不要什么下辈子,我只要今生,只要今生。为什么她却不愿意给呢?”后面的话已微不可闻,似是喃喃而语。
这位傅小姐呵!我心中暗暗叹息道。明明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却不能够在一起。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有了一些明了,阻碍爱情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空间,时间,还有许多许多,比如身份,比如地位,还比如国仇家恨。在慕元庆和那位傅小姐之间,隔着的东西,岂只是千山万水,岂只是生离死别,或许,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天起,他们的距离便已注定了这一世终将是有缘无份。
有些人的一生,是背负着责任与义务而来的,感情之事,于他们而言,是太奢侈的东西,便如那位傅小姐。
一刹那间,我不禁想出了神。
“卫姬。”他轻唤我,“知道吗?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直愣愣地看着他。
“对!劝君惜取少年时,劝君惜取花开时,劝君惜取眼前人!”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尖锐的声音蓦地响起,唬得我和元庆差点跳了起来。
回过头,原来是月太妃回来,惨白着一张脸,只是不住地看着我们两个。
我连忙施礼问好,元庆也上前问道:“娘,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她坐在软榻上,接过丫头递过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睃了元庆一眼,“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