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她吗？不……你不是她……”睁开麻木的眼睛，看清扶住自己之人，浑身污垢不堪的玉无瑕，勾起一抹惨笑，“九欢……姑娘……不嫌我脏吗？”
“不脏，不脏……”凉九欢苍白着脸，胸口钝疼，紧咬着哆嗦的嘴角，一边笑着说，一边为他抚去散乱在连上的恶臭蓬发，“原来在洪荒结界里的那人是你，玉哥哥……对不起，我当时看到那样的你，吓得一下子跑开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我真是笨蛋，竟然丢下陷入险境的你，胆小的跑掉了……我错了，这次我怕不会再跑掉了，你原谅我好吗？”
“幸然，你跑了，不然，我真的不能原谅自己，呵呵……”因为他深知，自己会杀了这个看到自己真面目，误了自己大事的小丫头。“所以，这次你也快离开吧，这元神祭火，我恐难以再控，你快离开！”
说着，他就像刚才的凉九欢，任性地推拒着眼前唯一支撑自己奄息的救命稻草。
“不，玉哥哥你别怕，我一定能扑灭你身上的烈火。你那么爱她，不会舍得死的！你都已经等了一千年了，千年不能轻易放弃！”凉九欢紧紧扶住他，一面死死不松手，一面伸出一只手，不断地扑打着他身上的烈火。
我一定有办法的，紫气一定能帮助我扑灭你身上的火的。
“九欢姑娘，你听我说。”玉无瑕微微一笑，按住她扑打的那只红肿的小手，认真地端详着她早已哭红哭肿的小脸，“不要哭，否则就不好看了。九欢姑娘，我……我已经慢慢开始遗忘了初衷，不知道究竟是在等她，还是想报仇，咳……”
感到自己已经不能再掌控和压制身上的焚神火，玉无瑕半撑着身子，蓦然仰头吻上那双记忆里的清唇。
“玉哥哥……”
凉九欢傻傻地任由他近在咫尺的轻吻，僵在那里，只感一股清凉之息从口中传入，一直传遍全身，眼中迷茫无措。
“玉哥哥，你给我吃了什么？”
“咳……”从香甜的小唇上离开，玉无瑕抚上僵冷的小脸，笑道，“这是我仅剩的修为，虽不多，却是其精髓之处。或许现在你还不懂如何运用，但愿有朝一日能护你周全。九欢姑娘……你是她吗？咳咳，这一刻，你是她吧……因为，我发现自己真的很害怕你流泪。九欢姑，咳咳咳……以后再也不是毫无法力的小仙子了，等你能够完全运用我给你的力量后，就会所向披靡了……”
“所向披靡……”她愣愣地问，“那我可以用这力量救活玉哥哥吗？”
“咳咳，有你这句话，玉哥哥死而无憾了。”玉无瑕依旧含笑，“九欢姑娘，在我的故乡，有个传说。等到木棉花全部开放时，英雄就会归来。满树的火花，就像铺天的红盖头，等待英雄归来迎娶等在花下的新娘。”
“玉哥哥，你坚持住，云水河畔的千年木棉花马上就要全部开放了，她的英雄马上就会回来了……”
玉无瑕此刻已经浑身脱力，躺在那里，双眼望着远方，开始涣散。
他仿佛看到远处站着突然出现的姬瑾轩，在对他愤怒地嘶喊：“玉无瑕！你这个骗子！你还没有教会朕毕生绝学，所以……不能死！你回来！”
“瑾轩，孤独……是帝王最后必须学会的一课，我的死，就是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他笑笑，低声道。
天人五衰消失，恢复原身的玉无瑕七窍流血，双目失明，双耳失聪，唯一有知觉的便是，那双常年冰寒的玉手，被一团暖和的小手握住。
“九欢姑娘，你和她一样温暖。”无神的双眼看向天空，像是对凉九欢说，又像不是。“你和她一样喜欢天下太平，我愿意给你……们天下太平……你离开了，我仍然帮你守护着天下太平，可是，这次我要食言了。咳咳……对不起，仙女姐姐，我做了很多违背天命的事……”
“九欢姑娘，杀了我吧。她走过的路，我也走过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真的很痛啊……她那么痛，不知道她有没有流泪。”
“你说的是什么傻话？我都听不懂你说的话，怎么能算心满意足呢！你必须陪着我，一直到我全部想起来，才能离开。”凉九欢知道他不是对自己说，却不想让他难过，只能顺着他的话说。
“不要，不要想起来。你忘记，一定是过去的记忆太痛了，所以才会放弃。你答应我，一定不要想起来。我只希望现在的你，记住一个叫玉无瑕的男子，喜欢过你的就好。”
“太痛了，你给我的这个记忆也太痛了，我不要记住，我要你一直活着，呆在我身边，帮我记住。”
“呵呵……其实无论你是谁，你一直都是我心里的恩人。我活着就是为了偿还你的救命之恩，如今我偿还了了，我也该解脱了，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无瑕……无瑕……”她已经哭哑了，可是还是在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他一点点死去的心，温暖那一点点冰凉透的躯体。
“九欢姑娘……我请你帮我做一件事，好吗？”玉无瑕眼前忽然出现记忆深处最深刻的一幕，没想到一眼千年，竟是这般辛苦，这般甘甜。
他也不知道“死亡”两个字伴随了自己多久，但是，他知道那并不是在他开展自己一系列报复行为之后才有的，也不是在自己得知她已死的消息之后有的，而是，在自己尚未醒来之前，很早很早的某个时候，就有了。
那种无望的等待，太久了，太累了，终于在得知她已经死了的事实后，一切支撑，都轰然坍塌了。
他内心不断鞭策自己的恨，坍塌了，自以为是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自己错了，自己欺人的等待破灭了，坚守的爱被彻底碾成了绝望的碎片。
一场毫无破绽的死局开始了。他给自己这个完美的局，露出一个毫无理性的破绽：无缘无由亦无解。
直到……
那一天，一个女孩问他：“玉哥哥，为什么你总是发呆？”
“我在等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回来了，你就会走了吗？”
那个人回来……呵呵，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他在复仇，进而将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复仇之上，所以再也没有力气去想过，等复仇结束了，他该如何。继续飘荡世间，还是魂飞魄散？
飘荡世间，曾经是为了等她，现在是为了复仇，等到等她和复仇都不存在时，他该怎么办？
对西陵凤的深情看在眼里，但不会做出任何回应，他对姚应华和花事了私下里不断寻找真凶的过程，很漫不经心，所以，就连对最致命的有力证物——他的修为所学，都没有采取任何手段遮掩。
一个完美的局，即便露出一个完美的破绽，那也是此局循环的另一个完美入口。
一方面，他自信，自觉计划天衣无缝，觉得利用凉九欢来消除痕迹或让证物消失更加完美；另一方面，恐怕他心里也隐隐希望这个局能终结。因为，他那是那样迫不及待，想要引出失踪的姚应华，当面质问他啊。
他的死，才是这个完美布局最终的钥匙。
这也是一种解脱，所以一旦到了局的终点，他一点反抗也没有，反而很平静，很坦然。
可为什么，大火中看见那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时，决绝的心，会再一次跳动呢？
如果，早一点遇见凉九欢，哪怕早那么一天，他也会被她彻底感染吧。
也许，那样，他就不会一个人，走的如此孤单，如此决绝，如此……无解了。
脑中回到云水河上的初遇之时。
那时，他刚刚与那个不肯承认自己的师父恩断义绝，望着一片茫茫河水，不知何去何从。
他一朝私动浮屠诡阵，造成人界的巫蛊瘟疫，祸患无穷。不得已之际，自己入山向师父请罪，并请授巫蛊瘟疫解除之法。
可是，他跑遍了整座南极山，都找不到师父的身影，后来他又在那里跪了数日，都不见师父现身，再见他一面。
虽然最终仍然无果，耳边却始终徘徊着他当初执意下山，向师父请辞之时，师父唯一的叮嘱与教诲。
“既然你去意已决，就莫要叫我师父了。而且我一直在告诉你，这五百年来，你从来都不是我最理想的继承人。因为，在当时的条件下，你只是唯一可以选择的天纵奇才。这个也不能怪你，是我久居深山，无论如何清心寡欲，终究是不甘心自己苦心钻研千古的浮屠诡阵断世。你天生魂体奇佳，奈何心中执念太深……从此以后，离开这里，不要对任何人说我与你的关系，你也不要再回来了。”
“师父！”
那天，玉无瑕再回到深山，对着空空的房间，大叫了几声，如何回音，再无那一声声教诲自己的沧桑声音。
后来，从灵智子处才得知，师父大限已至，已经羽化归虚了。
姚应华当初怀疑自己的时候，前往南极山寻找师父请他解惑，却带回一个师父羽化的消息。
他该笑？还是该哭？师父羽化了，再也无人得知浮屠诡阵的解法了，他可以放开手向姚应华复仇了。
可是，最终还是他输了。
“不帮不帮！我要你自己做。”她抱住他，拼命地摇着头，不肯答应。
“九欢姑娘，请帮我把燕王带回给瑾轩，好吗？我答应过他，要为他找回燕王，如今办到，已了无牵挂。利用了你，无瑕实在抱歉……此生，堕入地狱吾不悔。九欢姑娘，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只相信你自己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