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言论大大讽刺了杜青山,杜青山讽刺了沈风,沈风却借着山野之阔来讽刺那些站在琼楼玉宇上面的人,他们自以为是,其实宇宙的奥妙和智慧都在壮阔无尽的山水。
“哈哈,说得好,在下敬宁兄一杯。”说着,林怀敬先干为敬。
沈风也举杯喝了一杯。
唐大小姐在旁边低声道:“你可真走运,这个人是巡抚的公子,结识了他,对你有好处。”
沈风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今天用的是假名,对于这些人,暂时没有结识的兴趣。
“宁公子心怀宇宙,见解不凡,实在令小女子佩服,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众人最担心的事情真的来了,看这架势,花魁是真的对这小子动了春心,琴茵嘴角露出戏谑的笑意,神态柔和道:“我想请宁公子来当茵儿的教习先生,教茵儿德业课。”
众人闻言,顿时心凉了半截,近水楼台先得月,孤男寡女师生情,这不算水到渠成的事情吗,真是便宜了这小子。
沈风哪能不知道她在调戏自己,她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心里暗骂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多谢琴姑娘美意,但我没空。”
没想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小子竟然断然拒绝了,众人见琴茵黯然神伤的样子,不由得纷纷谴责沈风不识趣,并且出言安慰。
唐晴雪打了一个哈欠,努力睁着犯困的大眼睛:“叫你出风头,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不搭理呗!”沈风心宽,懒得理会旁人的态度,甚至故意刺激他们,突然伸手揽住茵儿的腰肢,嘿嘿笑道:“我可舍不得当琴姑娘的老师,当了老师,还如何当琴姑娘的姘头——”
此话一出,在场的色狼色魔立即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大家都是为了这档事过来,但为了取悦佳人,谁会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
杜青山第一个站出来,厉色道:“你竟敢口出恶言玷污茵儿姑娘,简直人神共愤之,茵儿姑娘冰清玉洁,岂容你在此出言放肆!”
放你娘的狗屁,你怎么知道她冰清玉洁,沈风对他这种踩在别人拍马屁的人更不爽,笑吟吟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这里哪个人不是来找姘头的!”
杜青山含笑以礼向琴茵作揖,而后神情一变,一副大义凛然道:“茵儿姑娘怎可与一般女子相提并论,茵儿姑娘乃是天生仙女,出淤泥而不染,而我杜某人听闻茵儿姑娘抚琴之技出神入化,便慕名而来,何来你口中龌蹉不堪之名!”
他这一番话字字是为了讨好茵儿,也把嫖妓之名撇得干干净净,沈风冷笑道:“杜兄这话说得真是好听,茵儿姑娘是仙女,那这里的女人都是凡女吗?难道她们就应该被人侮辱吗?我看不是,只不过茵儿姑娘的出身稍微好点,但和天下间其他女人无异,除去身份美貌,茵儿姑娘也只是一介凡女,她需要的不是别人的供奉和阿谀,或许也渴望像普通女人受人呵护受人关爱,什么天生仙女,什么冰清玉洁,尽是一些虚名,要来何用,还不如轰轰烈烈爱一场,任我粉身碎骨,任我遍体鳞伤,也要觅得真情处。”
杜青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又讽刺道:“哼,真是会唱高调,方才是谁口中说出‘姘头’一词,这难道不是在羞辱茵儿姑娘么。”
沈风大言不惭道:“青楼女子找一男子搭伙,那就叫姘头,管是姘的还是凑的,首先男人要肯背负骂名,抗住别人的指指点点,如果说连这点都做不到,谈何真情。”
看似强词夺理,却被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林怀敬带头鼓掌吼了一声道:“不做仙女做凡女,沈兄说得真好。”沈风话里还暗暗讽刺了杜青山,令他胸中痛快之极,没有什么事情比见到对头吃瘪更加来得痛快。
杜青山冷哼一声,不阴不阳道:“强词夺理。”悄悄望了琴茵一眼,见花魁神色平淡,实在疑惑她为什么不生气。
这妖女哪是不生气,只是忍住不发作。
琴茵这性子也怪,听他前面的话可恶了一点,但细听下去,越觉得有趣,脸上荡出一涟涟的笑意道:“那以后宁公子可要常来看望茵儿,若你不来找我,可莫要怪我上门找你去。”她这句话是一语双关,暗地里又在威胁沈风,有仇必报,这才是茵儿的本性。
众人明显一愣,还以为会惹怒佳人,没想到花魁琴茵竟然是如此淫`荡的女人,有个不识趣的嫖客走了出来,淫笑道:“琴姑娘,在下以后是否也可常来找你。”
琴茵看着这人一脸色欲,又变成那个冷艳的花魁,眼神如利刃般刮去,把那人吓得脸色煞白。
沈风笑嘻嘻地看着茵儿:“恐怕不行,前几日我遇到一个人丑如钟无艳、心肠歹毒如蛇蝎的女人,这个女人扬言天天来我家骚扰,我实在没办法,说不定过几天就要搬家了。”
闻言,琴茵气得脸色铁青,手握着青铜酒杯,竟然生生握裂出一道裂痕。
气死你,小妖女,逼得我来妓院,破坏我的声誉,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档案记录,要是被抓了,老子以后还怎么就业,违心地想着,手上却已经进入资深嫖客的状态,将妖女揽了过来,笑眯眯道:“琴姑娘,来,再喝一杯酒。”说着,将酒杯端到妖女嘴巴,突然猛灌进去,就差连酒杯一起塞进去
琴茵一个不小心,被呛得够厉害,狠狠瞪了他一眼,而沈风却对她眨了眨眼睛,同时坏笑了下。
可恶,竟然敢戏弄本姑娘,琴茵暗哼一声,忽然对着他泛起柔美的笑容,心思可没那么简单,否则哪会忍气吞声,今日让沈风来醉花荫,是想好好报复当日之仇。
“哼!”唐晴雪见两人亲亲我我,小眼神斜睨一下,哼了一声。
“今日承蒙诸位赏脸,便让茵儿抚琴一曲,以助雅兴。”琴茵生怕他再使小动作,急忙以抚琴为由,逃离他的身边。
琴茵端坐在高台之上,遣婢女捧来古琴,神态端庄高贵之极,众人立即敛去浮夸之色,潜心等待花魁的技艺,在青楼之内,靠的是色与艺,没有一技之长,在这里根本混不下去,色艺双绝才可称之为花魁,这些漂亮的女孩卖身到了这里,其实已经舍弃了自尊,唯有声乐技艺才可令她们重拾自尊,但说到底,还是来卖的,只不过连文艺一起卖,卖得更清新了一些。
而这个花魁眉目间并没有半点屈于青`楼的忧愁,反倒如唐大小姐般猎奇,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
叮——叮——
一缕悠扬的琴音绵绵而来,众人不由抬首望去,只见花魁坐于古琴之前,宛如织女十指轻拨,以注、猱、揉、吟的指法,让人真正体验到余韵袅袅、象外之致的味道,便如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实且虚,缭绕而去,仿佛中国画中的那种水墨烟云。
乐声由远及近传来,时而像空旷山谷的鸣叫,时而像少女耳边轻声低吟,凄婉的曲调连绵不绝,像是少女在倾诉心事一般,曲风显得哀怨忧愁。
茵儿弹奏的词曲是选自一位名不见经传诗人的词集,此词加上茵儿姑娘自己创作的曲调,显得词音相和,仿佛词随音生,音随词吟,想必主人下了很大的功夫,才能把意境融入词曲中。
“茵儿——茵儿——都给我让开!”
就在众人陶醉其中时,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远远从大门外传来,围在醉花荫的狼群从中间分开,里中走出一个浮夸与放浪并重的纨绔子弟,纨绔子弟身后跟着的人竟然就是之前差点打死沈风的都尉!
都尉第一眼便发现了沈风,两人目光对接,立即露出惊讶之色。
望到来人,沈风心神大惊,转眼看向花魁,将她目露冷光,似乎早有所料,这个妖女,真的想害死我。
“茵儿,我来找你了!”纨绔公子好不礼貌,而且非常蛮横,琴音尚未结束,他便冲了进来,这个情形就好像几个人正在享受美食,而其中一个人突然放了一个响屁。
沈风急忙走上高台,冲到琴茵跟前,恶狠狠道:“你到底想玩什么花样,那个都尉怎么会在这里!”唐大小姐见他走上去,也跟了上去。
琴茵笑吟吟道:“你不想报仇吗,你替我将此人赶走,我便顺便帮你报仇。”
沈风压低声音,愤怒道:“你想玩死我吗,这可是一个都尉,怎么报仇,我又不是傻子!”
这时唐大小姐也跑了过来,疑惑道:“都尉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琴茵眼光瞟向唐晴雪,笑吟吟道:“到时你便会知晓。”
“茵儿,你可想死我了,为何你突然不告而别,害得我从京城追到了升州——你是何人!”纨绔公子急匆匆跑上高台,却见琴茵身边还有一个男人,趾高气扬地鄙视一眼。
“真的是你!”站在身后的都尉一眼便认出沈风,神情变了变,正要动手,忽然看见身边唐晴雪,又停住了手。
早知道今晚这个场子这么难搞,宁愿给那个妖女先奸后杀,沈风心里恨不得将这个妖女扔出去,这个纨绔公子看似貌不惊人,但那个都尉却对他毕恭毕敬,可见身份定然不同凡响。
老子钱还没赚到,麻烦先惹下一摊,心里愈发感叹时运不济,真他妈倒霉!
“你帮我将这只讨厌的苍蝇赶走,从前之事,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一段奇怪的声音飘入耳中。
谁跟我说话——是她,她这是怎么做到的。
“你认识他?”纨绔公子高抬鼻孔,趾高气扬地问道。
都尉冷冷笑道:“认识,正愁找不到,没想到却在这里碰见,小子,这次看你往哪儿跑!”
“原来将军也识得宁公子,这位宁公子是茵儿的贵客,请将军莫要为难他。”琴茵眼中泛出冷意,又转而对沈风泛出含情脉脉的笑意,态度十分暧昧。
纨绔公子脑袋再发育不全,也感觉出琴茵对这个小子青睐有加,神情一下子阴沉下来,一双难看的三角眼捕视过去,轻蔑道:“你是何人,快点给本公子闪开。”
到底要不要帮这个妖女,比起妖女,落到这都尉手上肯定比死还难说,望了望琴茵,再望了望都尉和纨绔公子,犹豫了片刻,狠下心作了个决定,从容道:“我叫宁采臣,与你一样皆是琴姑娘的仰慕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追求得,我为何追求不得。”
纨绔公子仿佛听到笑话,狂笑几声,语气充满鄙夷道:“就凭你,也配与本公子相提并论,本公子想要的女人,任何人也不能与我抢。”
“哈哈哈哈——”
这边笑声刚罢,沈风突然也大笑起来,笑得更加狂妄,令纨绔公子一下子不明所以,笑了好一会儿,沈风才道:“巧了,我纵横花丛数十载,只要我报上我宁采臣的名字,便进得了任何大华姑娘小姐的闺房。”无形间,将纨绔公子所以表达的意思拉向另一个意思。
一旁的都尉神色阴狠道:“公子,不必与这小子废话,可将此人交给我。”
沈风随即冷笑道:“难道你怕了,莫非你觉得琴姑娘不会喜欢你,论品相,你我皆是各有千秋,论魅力,你我各执牛耳,该不会连与我竞争的勇气都没有。”
纨绔公子脱口而出道:“笑话,本公子岂会怕你——别再说了,今日本公子要令他知难而退。”
嘿,原来是个猪头,那么好忽悠,沈风心中稍定,先解决了这个猪头,再解决妖女。
啪啪——
琴茵忽然击掌几下,脸上盛着慑人心神的笑意,故意向纨绔公子投一个赞许的眼光,施施然道:“小女子何幸令两位公子垂青,不如两位坐下来饮杯酒结识一下岂不是更好。”
纨绔公子色眯眯地盯着花魁,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举态,露出十分瘆人的笑容:“琴姑娘是难得的美人儿,若是轻易得到,岂不是糟蹋了美人儿,如此竞争一番,才显出琴姑娘与寻常女子不一般。”
众人闻言,只觉得这个公子哥十分低俗,纷纷暗自鄙夷,琴茵眼中闪过怒火,神态却淡若无物。
啪啪——
沈风突然用力鼓掌几下,一副相逢恨晚的得失状,激动道:“高见!高见!周公子想法与在下不谋而合,若不是为了追求琴姑娘,我真要与你好好结识一番。”
受了一个马屁,周公子高扬着头,自我感觉良好:“琴姑娘必倾心与我,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沈风笑眯眯道:“无妨,若是输了,我也无悔,我们俩同时追求琴姑娘,便由琴姑娘出一个道题考验我们,周公子意下如何?”
周公子脑子正热,觉得他的提议并无失公平,想也不想道:“行!”
也好,出道题难倒这两个人,他日再好好惩治这小子,琴茵贼心不死,仍然想着如何惩治沈风,沉吟了片刻,欣然道:“不日之后,便是醉花荫与其他青楼谱曲争夺楼牌,不巧的是,茵儿的乐师抱恙在榻,期日临近,曲谱仍未写出,若两位公子可为小女子写出一张曲谱赢下伶香园之争,小女子愿与他共游秦淮河。”
升州盛行诗词和歌舞,而其中之最当属林立的青楼花坊,行行都有竞争,每年这个时辰,升州的青楼都会争相得到楼牌,拥有楼牌的青楼,意味着此青楼是色艺双绝,亦会成为楼中之楼。
闻言,周公子顿时精神大作,当即夸下海口:“此事包在我身上,本公子定然作出一张惊世曲谱,为茵儿夺得楼牌。”
曲谱?我明白了,这妖女是想连我也难倒,我偏不让你得逞,阴阴冷笑道:“我也愿意一试。”
琴茵笑吟吟道:“甚好,三日后便是楼牌之争,小女子便全仗二位了。”
沈风转而望向都尉,压抑满腔怒火,沉声道:“周兄,你这位朋友原先跟我有些过节,我想借此次比试与他做个了结,你意下如何?”
都尉洪声大作:“小子,本大爷还没找你麻烦,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来到这个世上,本只想好好生存下来,却连遭厄运,好不容易在茶楼谋生,却被这个混蛋砸了,还被人羞辱打个半死,沈风本就憋着一口怨气,现在逮到了机会,岂会放过?!
沈风目中根本没有他,脸上露出一记狠色:“将军恨不得宰了我,我也恨不得杀了将军,周公子,敢与我赌一局否?”
纨绔公子视生命为草芥,区区一个都尉的性命他还不放在眼里,傲然道:“本公子平生最不怕的便是赌,你想赌什么?”
沈风冷笑道:“若我输了,自然无面再追求琴姑娘,且愿卖给醉花荫当一个龟公,便是成了琴姑娘的奴仆,他日周兄与琴姑娘共游秦淮河,我便在一旁伺候。”
“哈哈哈!”纨绔公子闻言顿时兴奋叫好:“好好!有趣有趣,这个主意好!”
沈风眼中含嘲,转而道:“但假若我赢了,便不与琴姑娘共游秦淮河,我只要周兄一个人——”说罢,手指着都尉,“不知周兄可有权决定?”
“公子——”
都尉正待开口,纨绔公子猛然喝斥道:“住口,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难道你不信本公子?”
“不——不是——”都尉急忙闭上嘴巴,怒眼冒出凶光狠狠瞪着沈风。
沈风森森然回瞪过去,又道:“这三日内,周兄可否保证他不会来找我麻烦?”
纨绔公子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道:“你还真多事情,本公子允你了。”
琴茵低眉望了望沈风,眼眸闪烁着疑惑,本来还想替他教训一下那个都尉,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挑起,沉吟片刻,此时已成骑虎之势,只好道:“小女子敬候佳音,今日时辰已晚,茵儿先行安歇,各位请便。”
沈风正要离开,望了一眼迷迷糊糊中的唐大小姐,便将她扛在肩上送回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