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远看样子暂时是过不来了。”
入暮时分齐曜才回来,刚进门就开口道。“但是还有一个坏消息。”
韩子伏没有回头但能听出齐曜的语气。
“嗯?”
“毓湘的母亲恢复了。”
韩子伏很是惊讶:“什么?!”他一回头就看到齐曜同样疑惑的神色,韩子伏冷静道:“坏消息?”
齐曜将手里的东西都推到了韩子伏的面前,自己在一边坐下,“嗯。沐清远并不知情。”
“假的?”
齐曜摇摇头:“我亲眼所见,肉烂见骨。也是我亲眼所见,完好如初。”说罢他皱着眉用下巴点点那堆东西:“盒子里是肉虫,其余是那家伙的消息,你好好看看。用完盒子留我,收藏。”
“……”
“对了,沐清远虽是暂时过不来,为了以防万一…”齐曜低声下来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此事需要隐瞒么?”
韩子伏叹了口气点头。
“好,苏姑娘交给我便是。”
韩子伏一听提到她,手里的文书也看不进去了,“这个傻丫头,居然就是白鹿节那个。”可见着实印象深刻。
齐曜道:“什么白鹿节?”
“你没查过我?”
齐曜咧嘴一笑:“毕竟你没来之前寂楼是我暂管,千面传回来的所有消息我都要看。”
韩子伏忽然想到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侍女道:“没死就好。”
齐曜忍不住调侃一二,“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南域白鹿公子被一个小姑娘强按了一纸婚书,听起来就颇有意思。”说罢伸出胳臂杵了杵韩子伏笑道:“用情至深啊?”
“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喜欢。”提起旧事韩子伏毫不嘴软。
齐曜笑道:“那可不一定。”
韩子伏不听他的,想着苏璃父亲的所作所为,烦道:“她见过几个男人?”
“有种感情叫一见钟情。”齐曜一句话点醒的是自己,想着他初见的公孙琉璃。
“钟的是情?”韩子伏见他脸上泛滥的春色,就知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谁。嘲他。
齐曜并不在乎,爽朗的笑道:“韩公子倒是阅女无数,可见谁对你这般执着?”
韩子伏愣了愣,只能找了他上半句的茬道:“注意你的用词。”
“好好,片叶不沾身。”齐曜蹭着韩子伏的点心,含糊道:“不过啊,你要是真不喜欢,也别吊着人家,啊。非君子所为。”
“多管闲事。”
“说起来你对她也不错了。还牵手呢。”这么些年备受冷落的齐曜抓着罪魁祸首一茬就接着一茬。
“不往这面想,便是正常的以礼相待。”
齐曜唬道:“这是北域。不是女人天天跟男人厮混的南域了。”
“大仇未报,谁有心思谈情说爱。”
“那你赶她走吧。”
韩子伏正想着说辞。
“不说话了吧”齐曜十分爽快。“韩子伏,你心里有她。”
“没有。”
齐曜拍拍自己胸脯道:“过来人。”
齐曜此时嘴上没个把门的,抓着韩子伏就是没完没了,不管有没有,今天必须说成是有这么回事了。
韩子伏将手里的文书直接一手砸在他脸上,“毓湘。”
“嗯哼”齐曜正了正嗓子道:“这位李哲先生,在毓湘流浪北域之际曾救助过她母子二人。二人相处怕是有些年份,恐怕还是暗生情愫了。只可惜毓湘姑娘虽家境清贫但却生得一身铮铮傲骨,她母亲一出这事,二人便就黄了。”
“所以,毓湘口里的刘轶其实是李哲吧。”
齐曜头点的很有特色,活像小孩子的拨浪鼓,“她莫不是觉得,这样一个人名无关痛痒。只可惜这位李哲先生对突然冒出来的两个韩子伏十分不放心,非要跟来看看。”
韩子伏冷笑一声:“九阴教。”
“这家伙反应不慢已经跑路了,让人跟着了。”
“嗯。”韩子伏忽然想到一丝诡异之处问道:“走之前与毓湘见过么?”
“肯定见过啊。”
韩子伏冷道:“我是指,她母亲好转之后。”
齐曜一愣,正色道:“见过!”
韩子伏想到什么笑了笑,“嗯。”
“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冷我,但也请你以后对我温柔一点。”
“……你身上要是少两块腱子肉,就是琉璃的菜了。”
万籁俱寂,齐曜早已回去休息了,韩子伏抚着手上的伤口黯黯发呆,细碎的纹路从他的脖颈爬上脸颊,从来发病时他的房间总是门窗禁闭,让寸匕寸金的安神香模糊他的五感,或许是时之日久,那钻心蚀骨的痛楚已不再叫他仪态尽失。这是该感到庆幸的。毓湘有铮铮傲骨,白鹿公子头断血流也不能脏了半片衣角。但他也会害怕,害怕自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对开的窗户外,有北域辽阔的疆土,有漫山苍劲的青松,有沉颠颠的思故月,还有不知是否来自断崖的微风。韩子伏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临涯听风的洒脱,只剩下每一次悬崖勒马流下的泊泊冷汗。
他很想见到沐清远。
老木门枢的声音开了又关,夜幕下只有一位独行人。
“师傅,早些歇息吧。”
“清澈台如何了?”
“那些都是些不治之症,没什么好看的。”
“磷叶。”
沐清远的声音带着责备,名为磷叶的现谷主在他面前收起了所有的爪牙。
“那边没有急的,徒儿会先照顾好的。”
“好,你去吧。”
自从多年前的那一日,他的好徒儿就彻底转了性子。沐清远显然不愿再去回想,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门外的声音听不太真切,但也能辨别出是他徒儿惊怒的声音,“你怎么进来的?!”
那人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在下不治之症已二十载有余,谷主说我如何进来的?”
“哼!装神弄鬼。我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那人不再理他高声道:“曜印韩子伏,拜会老谷主。”
“不见!”
“磷叶,让他进来。”沐清远忽在屋内道。
磷叶也顾不得外人在场,急道:“师傅,他可是不治之症!”沐清远不再说话,磷叶银灰的瞳色在夜幕下瞪着韩子伏十分骇人,只听他咬牙切齿道:“莫要沾身。”却还是甩袖坐在了院子里。
这是韩子伏第一次见到沐清远,人如其名。可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沐清远摔碎了一个茶盏,即便是再轻巧不过的东西也很容易激起死水的涟漪。沐清远一时之间如遭雷击。
“啪——”
“寒……磷儿你出去守着。”
磷叶毕恭毕敬的向他师傅行了礼,才又像兔子一般乖巧的出去了。
沐清远有些失态,韩子伏见他虽然清瘦,却神色清明,身子应该还是硬朗的,一身素白的麻布衫也正好衬他。
“吓着你了?”
沐清远的手带着经年累月的薄茧,修长而苍老,他已经七十有余了,他双手环在韩子伏身侧,微微颤抖。嘴里细碎的反复的念着两个字,韩子伏听不清。
“孩子,过来坐。”
沐清远将手搭在韩子伏的脉息之上,即便是现在的韩子伏也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愤怒与愧疚?
“多少年了?”
“与年岁相仿,不多不少二十二年。”
沐清远忽然起身,背对着他。
“我现在有些昏聩。也很疼。老先生?”韩子伏的声音越来越低,一路走过来,耗费了他太多力气。他忽然觉得很累,从未有过的累。“磷叶说我,是不治之症。可我至今未死。”
“我先为你施针止疼。”
韩子伏只来得及笑道:“好。”便昏了过去。
“畜生…畜生……”
沐清远只能看见韩子伏遍身的纹路,年轻的躯体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韩子伏总是在做梦,梦里不知今夕何夕,却全是故乡的模样。
“爹爹,今天遇见个小傻子呢!”
“嗯?什么小傻子,是个姑娘吧?”
“还挺有趣的。”
“你若是喜欢,爹替你去说说。”
“说?!爹你疯了么?”
“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韩儿?”
“别理我!”
……
“爹你看到我白鹿节的镯子了么?!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我的镯子!被有心之人拿了,那还得了?!”
“娶一个不多两个就赚了。”
“你!”
……
“臭小子离我们小姐远点!”
“你们小姐是谁?啊~就是那个不知廉耻天天给我寄东西的人么?怎么你们也对我心怀不轨么?那还不快滚。”
“爹!”
“是有这么一回事,但那婚书只是个形式而已。”
“那我的镯子。”
“真没给。臭小子真凶。七岁看到老,苏小姐是个好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