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起平语不惊人死不休,终于把仁秋气了个半死。被伏影罚去天算楼打探消息。
天算楼,处魁星之位,也取魁星博学之意。阴阳妙法,浑然天成。八方伸展的屋檐象征八方,对应八个先天卦位。看上去平平无奇,却大有乾坤。楼内每一处,无一不顺应天地阴阳。若能入内便能发现,即使是炎炎夏日,楼内依旧四季如春,另有松柏于窗前盘桓,既能入目,又得雨露。一块绘着闲云野鹤的牌坊立在宽敞的楼内,隔去往里窥探的视线。另有三柱贡香,燃起袅袅烟云。
安起平一人走在铺得平整的石板上,脚心隐隐有丝丝凉气,门外依旧是人来人往的,楼内却十分安静。按理说这天算楼如此盛名,没道理没人啊。
“有人么?”安起平试探的吆喝了一声。
“家师已恭候多时。”干净透亮的童声,登时吓了安起平一跳。只见牌坊后走出一个六七岁大的娃娃,穿得很是精致,长得也很是精致。头发在脑后用一根发绳结起,透亮的瞳孔里不含一丝杂质。乍一下见着这个从里到外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孩子,安起平一先编好的各种理由登时分崩离析。傻愣愣的拽着手中的扫帚。
那小娃娃见他半天不动,歪头好奇的看他,甩着那迷死人的娃娃音道:“你把扫帚放那吧,跟我来。”说着一个人跑在前面,向安起平挥挥手,头上的发绳跟着晃动了几下颇有几分灵动之美。
安起平如遭雷轰的把扫帚丢在一边,跟着小娃进去。楼后是一座小小的天井,再往前又是一座禁闭的门扉,小娃带他进了那门,却只给了他一条红绳,学着大人的样子,高声道:“我师父说,卦者自然。”
安起平等了半天:“没了?”
小娃朝他露出一排白牙:“没了。”
“什么意思?”
“不知道。”
小娃的样子颇为无辜,安起平暗自揉了揉额头。“意思是我可以走了。”
小娃想了想,点头。
安起平在小娃雪亮雪亮的大眼睛注视下,离开了天算楼。
“大公子,他就给了这跟红绳,又说‘卦者自然’什么意思?”
伏影捏着手中的红线,念道:“卦者自然?”
安起平答了一声,“是。我想大公子应该知道吧。”
“呵。”伏影轻笑,斜了眼看他。手上的红绳如血一般缠在手上。“天算楼主,向来卜卦全看心情。实则这道法亦如药理,都说药医有缘人,正是同样的道理。”
“这么说,他是请公子一去?”
“这红绳,便是信物。”
安起平这下不敢小看这小小红绳,瞪大了眼数着绳上细密的针法。
“拿去烧了。”伏影直接将红绳放在他手里,吩咐道。
“啊?!”
“哪那么多废话。”
听闻,天算楼主秦洛酒近日收了个徒儿名唤丑奴儿。天算楼主十分宠他,时而会牵着他的手在街上走走,又或是在繁星满天的夜晚,带他参破道法。说来也奇,那秦洛酒长的一张脸平淡如白水,过目即忘。可通身的气质,却翩然如仙,让人敬而远之。
师父方才笑了笑说人到了,丑奴儿便在这门口巴望着。师父说,茫茫人海,你一眼便能看见他。丑奴儿便一直盯着这位烟青白沙的人,看他一步步迈向天算,看他墨发直垂腰记,看他脑后晶莹剔透的白玉簪。
“大哥哥,你来找师父么?”
“你是?”
“我叫丑奴儿。”
这次见面算是埋下了因。丑奴儿觉得自己与他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丑奴儿年纪还小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这一看反而把伏影看笑了,“怎么,我脸上有什东西么?”
“呵呵呵。徒儿年纪还小,见笑了。”楼内踱出来一人,面貌的确是让人一眼就忘的,他一袭浅色布衣,宽袍大袖的。衣角同色的云纹细密的滴水不漏。伏影肯定自己与秦洛酒是初次见面,可对他却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丑奴儿一听这难辨年龄的声音,开心的跑到他身边,“师父!”
秦洛酒宠溺的摸摸他的头,让他进屋去。丑奴儿不舍的看了一眼伏影,立直身子朝伏影道:“这是家师。”
伏影点头,朝他笑笑。他一会便跑得没了影。
秦洛酒领着伏影走到那处天井,周围尽数是松柏。他负手而立,率先开口:“火,灭万物之形体,那红线可是烧了?”
伏影不得不对他生出几分敬佩之意:“恩。楼主可知,我为何而来。”
秦洛酒笑了笑,领着伏影穿过回廊,在那廊间凛然一指,叹道:“情啊!”
秦洛酒所指的赫然是一株,石斛兰。父亲生前偏爱石斛兰,特地找了背阴处找人悉心栽培,奈何石斛难养,也就堪堪活了一株。
伏影一股无名火窜起,干脆破罐子破摔,淡道:“看来,我们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且慢。”秦洛酒登是一副看破天机命数在握,叹道:“过去的既已过去,当做大梦一场,堪是良策。”
伏影的背影忽而显的十分单薄,半晌他抬头望天,拨开云雾的阳光直刺他的双眸。“奈何一梦太真,无法分辨。”
“所走所留,敢进敢退。”秦洛酒看那离去的身影笑道:“处变不惊,不急不躁。好啊,好啊。韩林养的好儿子。”
“师父,他走了。”丑奴儿一个人在前院等得久了,看到楼下那一抹白飞离而去,急忙跑到后院。
秦洛酒向他招招手,面前任是错落有致的松柏载盆,“丑奴儿,你过来。”
丑奴儿应声:“恩。”
“松柏,傲骨峥嵘,庄重肃穆。有‘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之说,可你知为师为何只将他栽在室外?”
“松柏刚性,不愿寄人篱下。”丑奴儿朗声将才学的词汇用上,刹时一副博学书生的样子。秦洛酒很是满意,笑道:“不错,还有一点。松柏傲气若是放于室内,便会害人。”
丑奴儿想到前些日子里,听的那些鬼怪奇谭,一双眼盯着面前郁郁葱葱的松柏,虽不太相信,却还是存了几分害怕,反问道:“害人?!”
不料,秦洛酒的话让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完全听迷糊了:“呵呵,会让丑奴儿,吃不下饭。”
“不明白。”只要不是鬼怪作祟,丑奴儿放下了心,扁嘴说道。却是为秦洛酒说话老是绕弯子不快。
“记住为师的话,你会知道的。” 说罢话题一转,将丑奴儿抱起来放在院内石凳上坐下,丑奴儿喜欢刚才那位哥哥么?”
丑奴儿一听毫不犹豫道:“喜欢啊。”
“那你帮为师做一件事。”
“什么?”
师父那日给了他一个小锦囊,平时若是有人有事相求,师傅给的也是这样的锦囊。锦囊自有那什么,妙计!只不过这次师父闭关,锦囊只有他来送了。想着,丑奴儿叹了一口气。他一个精致的小娃娃一个人站在这达官贵人们挥金如土的来所,甚是引人注目。师父要不是等大哥哥,应该早就闭关了,不过也不长,一个月而已。
“诶,漂亮哥哥。请问,你看这三个字,是念凌燕阁么?”
“漂亮?哥哥。”丑奴儿抓着的这人,一听,傻了。
“噗。”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四月里的天一把桃花扇,纨绔子弟的风格,倒是走得极准。
他和颜善目的蹲下来看着丑奴儿:“小娃嘴真甜,你家大人呢?”
丑奴儿摇了摇头,把水汪汪的眼睛瞧上他,“大哥哥只要告诉我,这三字是否念凌燕阁,就是了。”
拈着桃花扇的纨绔子弟一听乐了,像是发现了宝贝。“你这小孩还挺倔的啊?没错,这便是凌燕阁。”
“谢谢哥哥。”
丑奴儿转身便想往那凌燕阁去,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小娃你要进去?你哪进得去啊。”
丑奴儿急着想要挣脱,像个活泥鳅似的,那人险些抓不住,喊道:“刘兄。诶,漂亮哥哥!快来帮帮我。”
那被叫做刘兄的人,白了那桃花扇一眼“你别吓着他了。”说着,蹲下来。
“你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是不住客的。”
丑奴儿看他和颜悦色的,不再挣扎,定定的看着他,“我来找人的。”
他一不挣,那桃花扇的纨绔子弟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一副奸计得逞的笑面看着那刘兄,却被狠狠的刮了一大眼,小孩子的油你都揩。“我带你进去吧。”
丑奴儿看那门前人来人往的,身旁飘过的都是上好的香料,想了想点点头,就这么被人抱着,全然不知自己在被人揩油。那纨绔子弟想必很久没这么乐过,朝那刘兄眨眨眼,那意思分明是说,这么干净漂亮的娃,上哪找去。难得一见,我揩揩油怎么了?
三人成行,进了那凌燕阁,环顾四周跟那小地方吵杂的样子的确是全然不同,阁内的焚香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股子孤山傲雪的梅香,丝丝清凉,缕缕入肺。
“这什么香啊,好舒服。”刘兄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却又不见了。
“哟,几位啊,这边请。”说着领几人在一处隔间坐下。凌燕阁没有大堂的说法,隔间之间用镂空的屏风隔开,每处隔间内赫然是一片天地,小窗外四季寒暑尽收眼底。安起平闲来无事,一下楼就迎了这几个主。“这九寒三秀梅香在凌燕也是难得一见,几位真是好运气,请。要点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