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一瞬间便在心里确定了,自己一定是被这个人给算计了!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十分确定现在的直觉。说实话,李景隆除了打仗之外,权谋手段都不是弱的,自永乐年间以来,他拉拢夜殇无望后就一直在提防着这位新贵锦衣卫提督,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掉入了人家的套里。
“曹国公不认得我了?”夜殇的语气中充满讥讽之意。
李景隆大怒,但他忍住怒气,冷哼道:“提督大人终于想起审问犯人了?”
夜殇依然面无表情,道:“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曹国公时,你还是丰神如玉的世袭功勋,皇亲国戚的高贵威仪。”
“怎么?提督大人今天过来只是为了落井下石讽刺我几句么?这个格调可真是不高啊。”
夜殇双眼死死盯住李景隆的脸,与他同处在这狭小的空间下,让夜殇每一秒都想要抬手一掌劈死他。但她始终死死按捺着自己的愤怒,告诉自己要理智,李景隆是要死,但一定不能让他痛快的死。
“来人。”夜殇的声音冷冷的响起,对垂首恭敬立在自己身后的锦衣卫说道:“带曹国公,见识见识诏狱的待客之道。”
说完这句话,夜殇便立刻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仿佛再在这个空间里待下去,自己就要抑制不住胸口翻腾的那股抑郁之气了。
快步走出诏狱,夜殇大口的喘着气,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想要把体内的积郁全部吐出去。
夜殇第二次见到李景隆已经是七天之后,这七天来,锦衣卫一直按照夜殇的吩咐,每日不停的“关照”李景隆,变换了许多的花样,反正诏狱里最不缺的就是刑罚。
此时的李景隆已经跟七天前又有了极大的变化,浑身沾满肮脏的血污,头发散乱,脸上尽是伤痕,嘴角还带着血迹,虚弱的瘫倒在牢房内的一角。
夜殇走到李景隆身边,蹲下去问他:“曹国公,这七天过得怎么样?”
李景隆虚弱的睁开眼,他的身体本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诏狱里的刑罚?
李景隆的眼中和上一次不同,多了浓重的恐惧和愤怒。
“呼、呼、你……竟敢……动私刑……我、我要……面圣!”李景隆仇恨的看着夜殇,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停的费力喘息着。
夜殇冰冷的扯了扯嘴角,道:“面圣?呵呵,你以为陛下会知道?李景隆,陛下根本就不想听到你的消息了。”
李景隆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夜殇,他从未想过,这个锦衣卫提督竟然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到一手遮天的效果。
“卑鄙……”
夜殇忍不住冷嘲道:“原来曹国公还知道世上有‘卑鄙’二字。不过你如今的下场全都是咎由自取,我何曾有一星半点儿冤枉于你?”
听着夜殇冰冷刺心的语气,李景隆绷紧了脸,他身上的伤口极疼,疼的他几乎喘不过气。
看着李景隆的反应,夜殇轻轻问了句:“疼吗?”
李景隆仇恨的直视着夜殇,两颊因牙根太用力而发酸发痛,不过仍然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
“曹国公,锦衣卫有许多手段,可以保证你一定死不了。对了,在你每次行刑之前,我的手下都给你喂了一种药,那是强心丹,保证你无论多疼都不会失去意识。”夜殇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道:“所以你从来都没有在受刑中疼晕过去,对么?”
李景隆的眼中充满愤恨和恐惧,确实如夜殇所说,这七天来,他每天遭受不同的刑罚,但无论多么的疼痛,他却奇迹般的从没有晕过去,这也导致他从头到尾都亲自感受了这些极致的疼痛。
而此时此刻,面对夜殇冰冷极致的眼神,李景隆终于开始从心底确信一点,夜殇对自己有着刻骨的仇恨。
虽然想不到是为了什么,但李景隆知道,夜殇恨自己,所以她在利用所有机会折磨自己,将自己活活折磨致死。
话谈到一半,夜殇站起身来,她居高临下冷冷的直视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景隆,道:“继续关照曹国公,别让他死了。”
夜殇转头向外走去,却听到身后,李景隆趴在地上,悲愤的用尽全力对自己喊道:“夜殇!你、你竟然手段、这么毒辣!”
死死握紧双拳,夜殇忍住没有回头,她一言不发,径直向诏狱外走去。
手段毒辣。
夜殇当然知道,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狠毒,但她完全不在乎,她只是要复仇,要发泄心中的仇恨。
脸上凝重僵硬的冷漠面具,只维持到出了诏狱大门。
夜殇蓦地扶住身边墙壁,哇地一声把胃中的食物都吐了出来。直到只吐出胃酸,她还是一直狂呕着,几乎喘不上气。
诏狱的守门狱卒吓坏了,想要上前扶住她,却一时间吓得不知该从何下手。
夜殇不停的干呕着,眼中也渐渐渗出泪水,李景隆身上那肮脏的血污以及牢房中散发出的腐败混杂着血腥的腥臭之气,不停的在她脑中盘旋。
她突然记起很久前自己曾对叶羽说过这样一句话:“在这京城之中,为了得到幸福就不得不变的心狠手辣,肮脏卑鄙。”
夜殇终于忍不住开始低低地啜泣着,声音细小而微弱。
“大人……您、您没事吧?”狱卒终于忍不住询问她。
而夜殇,只是喃喃说了句,如将死之人用最后一口气所交代的遗言:“这里……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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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夜殇一直忙着整理曹国公一案的所有证据和卷宗,再也没去诏狱看过李景隆。
当整个曹国公的案子结案之后,夜殇终于再次踏入了诏狱之中。
李景隆比之前显得更加脆弱了,但显然受刑的强度已经不如之前,毕竟动刑的锦衣卫们知道,夜殇是严令让这个人不能死的。
李景隆抬眼看了看夜殇,复又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夜殇知道,他也没什么力气说话。
“我今天过来,是来告诉曹国公几件事的。”夜殇坦然的说道:“陛下训斥了汉王殿下,命他在府禁闭思过,无诏不得随意出府走动。”
李景隆的眼中一瞬间闪过绝望的神情,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如今看来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还有,圣旨下来了,陛下看在岐阳王是开国功勋又是皇亲国戚的份上,没有选择杀你,而是将你褫夺一切爵位,终身监禁。”
夜殇看到,李景隆在听到这句话时,眼中又闪过一丝希望。
但是,夜殇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冷哼一声,道:“本来陛下是打算将你幽禁在府中,但我向他提议,曹国公府太过奢华,不适合幽禁身为重犯的你,所以他决定将你交给锦衣卫,幽禁在诏狱之中。”
李景隆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化,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扑灭。连日来所遭受的极刑让他终于承受不住,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全身剧烈颤抖着,双目喷火,想要扑到夜殇面前拼个鱼死网破。
但他受的伤实在太重,最后只能喘息着怒道:“夜殇!我究竟与你何怨何仇,你要害我到如此地步?连一条生路都不给我留!”
“何怨……何仇……”夜殇喃喃重复一遍,随即放声大笑,“曹国公,事到如今你竟然才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李景隆只是死死盯着夜殇的脸,似乎是想要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出一丝关于这个人的印象。
夜殇在牢房内踱了两步,轻轻说道:“洪武二十四年,秦王殿下曾进过一次诏狱,他当时受到的刑罚比你这些日子加起来的都要残酷,但他依然咬牙坚持,只为了守住心中的正义和对朋友的情谊。”
李景隆眉棱猛地一跳,他看着夜殇徘徊的背影,突然觉得很熟悉,这个人的身影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洪武二十五年,因太子殿下支持军功赫赫的凉国公,使你在左军都督府屡屡被掣肘,于是你怀恨在心,指使宫中暗哨买通东宫御医给大病之后身体没有恢复的太子殿下使用****,导致太子殿下死于非命。”
李景隆面色发白,抑制住胸口的起伏,鼻息渐促。
“洪武二十六年,你勾结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以莫须有的罪名构陷凉国公及蓝家军阴谋造反,致使蓝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李景隆的额头上滚了下来,滴在他被血染的看不出本色的囚衣上。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夜殇终于看向李景隆,昏暗的光线中,李景隆只觉得这个人竟然是那么的阴森可怖。
夜殇没有理会李景隆的问题,只是转身向门外走去。
叫来外面的狱卒,夜殇道:“把门锁上,然后铸一些铜水来,将这把锁的锁眼给我融了。”
李景隆在一瞬间明白了夜殇的用意,他怒吼道:“已经把我关在了这里,还要把门也封死不成!”
狱卒得到了夜殇的吩咐,立刻去准备。
夜殇把玩着手中的钥匙,道:“这个牢房只有这一把钥匙,我待会儿会把它一并融到火里去。”
李景隆吃力的爬到牢房门口,祈求的看着夜殇,道:“我求求你!求你!你放过我!最起码不要把门封死!”
夜殇看着哀求自己的李景隆,轻蔑一笑,随即压低声音,凑到李景隆面前说道:“当初……如果我哀求你,你是否就会放我入京,见我父帅最后一面?”
李景隆的瞳孔渐渐放大,夜殇的话如同晴朗夜空突入其来的一道惊雷一般砸在他心头。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串联成了一条线,清楚明白的在他面前展现了不容置疑的事实。
“怎么……会……你怎么可能活着!”李景隆恐惧的看着眼前的人,用尽全力嘶吼,“我亲眼看到你掉到绝冰崖下!”
夜殇冷冷的看着李景隆,只道:“你可知当年秦王殿下和我父帅在诏狱中受刑时是怎样坚韧不屈,刀斧胁身未曾眨过一下眼睛。他们的风骨,要高出你太多了。”
“蓝磬!蓝磬!你放我出去!否则我一定会把你还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的!”
夜殇轻蔑一笑,道:“李景隆,你再也出不去了,你说的话也没有人会相信。今天之后,我也不会再来看你了,你会一个人在这里,迎来暗无天日的死亡。”
“蓝磬!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李景隆凄厉的叫喊声回荡在夜殇的身后,她毫不犹豫的抬起手,将手中的牢房钥匙扔进了一旁燃烧的火堆之中。
夜殇沉默的离开诏狱,再无回头。
日暮的余晖照射不到皇城角落里的诏狱,宣示着一旦被关进这里便永无重见天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