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川笑道:“好啦,你不要站着了,坐下说话吧。”指了指右首第二把椅子。
雍和谢过,坐了下来。
金秋川命仆人奉上清茶,笑道:“雍公子请用茶。”
雍和心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在这杯茶里放了毒药要毒死我?我才不喝,你自己喝吧!”脸上却笑道:“好的,好的。多谢,多谢。” 拿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金秋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而问雍和籍贯,时而问雍和年纪。
雍和一一小心应付,金秋川道:“原来李公子是北京人,怪不得一口北京官话说的这样好。”沉吟一声,道:“现在天下大乱,李大王张大王分别称帝称王,看来是要把北京的姓朱皇帝拉下马来。”
雍和知道她口中所说的“李大王”是指李自成,却不知道所谓“张大王”是谁,问道:“张大王,那是谁啊?”
金秋川脸上露出诧异神色,道:“张献忠啊。”
雍和恍然大悟,道:“是他!立了七杀碑的张献忠!”
金秋川眉头一皱,道:“什么七杀碑?”
张献忠入蜀之后,传说性情大变,大肆屠杀川人,川人最后给杀得只剩下十之一二,好好的一个天府之国,居然霎时间变成了尸骨遍野的荒城。
野史记载,顺治年间,有地方县令给上级通报,说拟将关押在监狱里的罪犯尽数释放,原因竟是在张献忠的魔王般屠戮之中,这些罪犯的苦主原告无一幸免,古法惯例,囚徒没了苦主,就可以释放出狱。甚至有的地方县志写到,明末兵荒为厉,整个县城都成为了野兽出没的草原矿业,仅存十几户人家。
只不过张献忠屠蜀的传说是真是假,终究不得而知,兴许是满清入关之后,在蜀地造下诸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一般的孽案,却嫁祸到大西王张献忠头上,以稀释鼎元中原之后的满汉血仇,也有可能。此中真相,后世学者直到今日都是争论不休。
此时张献忠尚未入蜀,七杀碑、蜀血碧等等事儿远在以后,金秋川当然不知道了。
雍和听她这么问,细细一想,已然明白过来,现在不过是崇祯十七年正月,明朝未亡,北京也没有给李自成攻破,张献忠即使真的立了“七杀碑”,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当下道:“没什么。”
忽听那华服丽人颤声道:“你说七杀碑?你……你……你是……”伸出一根纤纤玉指,颤抖着指定雍和的鼻子,“你是圣火弥勒教的人!”
金秋川啊了一声,登时变了脸色,厉声道:“什么?他是……他是圣火弥勒教的……”
雍和听的一头雾水,道:“圣火弥勒教,你说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华服丽人满脸不信神色,道:“你,你居然……你说不知道圣火弥勒教?”
金秋川见他 迷惑的神情不似假装,喘了口气,定了定神问道:“你当真不知道圣火弥勒教?”
雍和摇摇头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圣火弥勒教。明教,那个……那个景教,还有佛教,道教,伊斯兰教我都听过,就是没有听说过有个‘圣火弥勒教’。那是个什么宗教?”
华服丽人出了一口长气,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你不是圣火弥勒教的教徒。此教教徒从不这样称呼教名。对外人自称之时,只说自己是圣教众人,或称为神圣光明教中人,圣火弥勒教是教外之人给他们的名字,此教教众将之视为对圣教的极大辱没,口呼一次‘圣火弥勒教’,入万劫地狱。圣火两个字的意思,就是指此教教徒拜火为尊。”
雍和想起一事儿,接口道:“拜火为尊?那不是明教么?”
华服丽人摇了摇头,道:“明教是明教,圣火弥勒教是圣火弥勒教。明教原来是从波斯传入中土的摩尼教,侍奉明尊;而圣火弥勒教教,则是从印度传过来的宗教,在中国流行,已经四五百年了,奉弥勒为真神。”
雍和问道:“弥勒?弥勒佛?那又是佛教了?”
华服丽人摇了摇头,道:“佛教讲究万法皆空,慈悲为怀,有八大戒,首戒就是杀生。而圣火弥勒教的教义,却是……却是杀一人度一人。”
她“杀一人度一人”六个字一字一字地用牙齿咬出来,听起来甚是可怖。
“不管是道教,景教,明教,佛教,古往今来,中国外国,从来没有一门宗教是以杀人为主要宗旨的。他们杀人如麻,丝毫不以为意,心里还以此为傲,觉得自己是在超度凡人,叫他们灵魂升天。”说完,华服丽人微微喘气,脸上神情有异,似乎心神不定。
雍和听得呆了。
这到底是那一个疯子创建的魔教?杀人既是超度,这样的教义概念,不仅邪恶无理,而且叫人不寒而栗。
他蓦地想起在历史书上看到的七杀碑碑文:
“天生万物养于人,人无一物回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雍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宗教?这几乎和……几乎和……”
这“圣火弥勒教”,着实是一个诡异可怖的大邪教,和白莲教,一道神教等为了愚民敛财的邪教两相对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为敛财,不为权势,妖言惑众,只是为了杀人!!
他接口道,“唉,怎么还会有人信这种邪门的宗教,难道此教的信徒都是疯了么?”
那华服丽人闭住双眼,浑身不住颤抖,伸手探起白玉茶盏,轻轻抚摸清凉的杯身,借以恢复激动的心情。
金秋川朝雍和狠狠地瞪了一眼,转头道:“芙妹,芙妹,你没事儿吧?唉,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起来啦。”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温柔,与她豪放粗犷的性格大不相符,雍和看她神情语气,只觉得心中怪怪的,老大不是滋味儿。
那华服丽人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过去的事儿,现今就不要在提了。”出了一口长气,白玉茶盏在手中摩挲良久,终于放下。
雍和皱眉心想:“哎呦,不对头,难道她是那个什么‘圣火弥勒教’的教徒么?可是说不通啊,她方才说,‘圣火弥勒教’这种称呼教名的方法,是对所谓‘圣教’的大不敬,她刚才不是也说了这几个字么?难道她吃过圣火弥勒教的极大苦头么?也许圣火弥勒教因为它那诡异残忍的教义,杀了她的亲人朋友。”
那华服丽人只平静了一小会,忽喉咙里咕咕轻响,脸色惨白,换身轻微地打颤,像是觉得十分寒冷,牙齿轻轻交击,咯咯作响,忍不住伸手又握住手边桌上的白玉茶盏,闭住眼睛,努力克制浑身不适。
金秋川满脸关怀,轻声道:“怎么了?怎么了?病又犯了么?我去给你取药来。”
那华服丽人咬牙道:“不……不……不济事儿的,我要……我要……你去……你去……去找北野鹤见来。”
雍和微微皱眉,心道:“北野鹤见?那是什么?一种药么?”
推门声响,祖奇进来禀告:“启禀两位当家的,给这位李公子下榻的屋宅,已经找好了。”
金秋川这才将眼光移开那华服丽人脸上,对雍和道:“时间也正午了,你先这位祖奇祖大哥去给你备的屋子里,吃了中饭,咱们的大事儿,还不着急,你先好好休息几天。”拿起桌上手枪,还给雍和。
雍和答应了,接过手枪,随祖奇出了正堂。祖奇等雍和出了门,伸手带上了门,在关门的那一刹那,雍和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只见金秋川右手越过堂上的桌子,握住那华服丽人的左手,正在低声劝慰,那华服丽人脸色不佳,听她说一句,有气无力地点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