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妇先向雍和李太歌二人施了一礼,才回答丈夫道:“方才药婆子用了药,裹了伤,姑姑现在睡过去了,并无大碍。”
李靖与雍和同时出了一口长气。李靖向雍和道:“这是小人贱内,古氏。”
雍和向古氏点了点头。
李靖回头道:“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吧,我们还有大事儿要说。”说着摆了摆手。
古氏却不离开,神情犹豫,似乎有话要说。李靖皱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
古氏道:“先请夫君恕罪,夫君方才和两位客人商议之事,奴家也不小心听了几句。”
李靖不悦道:“你既然听到我们在商议大事儿,就该当下离开才是。”古氏满脸歉疚之色,道:“这确是奴家越礼了。不过,公爹现在遭难,我虽是妇道人家,也不能置身事外。”
李靖愣了一愣,脸色忽变,道:“难得你有心,快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声音居然发颤。雍和李太歌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大奇。
古氏叹了口气道:“你怎么了?”
李靖强自振作,道:“没什么。”但还是掩饰不住心情激荡,手扶着茶碗,盖子不住和茶碗相击,咯咯作响。
古氏道:“就算对方四五百人,又有何惧?我只需……”
李靖忽的怒道:“你不要说啦!”将手中茶碗重重顿在茶几之上,挥了挥手,扭头道:“你快去吧。”
古氏眼神黯然,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雍和心中奇怪。听这夫妻二人一番对答,似乎古氏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轻易地通过四五百人的防卫,轻易地进入天罚府就出李贞卿,但是李靖居然不许。想要细问,但这是他们夫妻私事,李靖不说,他也不好询问。
李靖果然绝口不提适才之事,问道:“依尊主之意,咱们什么时候行动,最为合适?”
雍和道:“事不宜迟,我怕夜长梦多,今晚最好。”
李靖沉思半响,点头道:“那就遵照尊主意思,今夜便即杀尽天罚府,救出家父来!”站起身来,道:“我去安排事宜。”朝门口走去。
雍和忽然道:“等等!”李靖停步转身,道:“尊主还有什么吩咐?”
雍和摇了摇头,道:“吩咐是没有的,只不过有点小小建议。”肃容道,“既然左良玉加派人手,驻防天罚府,那么肯定是防李贞卿旧部破府劫人。寻常度之,月黑风高之夜,正是咱们救人的最佳时机。正因为如此,驻防在天罚府的众武士士兵,今夜一定更加谨慎。咱们何不反其道而行,既然他们在夜里防守严密,一夜辛苦,毫无事变,捱到凌晨时分,府内人手反而松懈,咱们那时候冲破天罚府,杀他个措手不及,可能事半功倍。”
李靖一拍大腿,喜道:“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抬眼看了看雍和,眼中充满钦佩神色,道,“那我现在差人通知旧部朋友,天快亮时,便即动手。”获得雍和首肯之后,快步出门。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雍和都忍不住打起盹儿来。他日间经历一场鏖战,跟着又是沿途奔波,早已疲惫不堪。
伏在椅子上睡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变浅,眼看金乌升起,东方就要大白。
李靖推门而进,唤醒雍和,道:“人手我已召集,我怕众人扎堆,未免引人注目,叫各位朋友手下分头散开前往,只等最后一声令下,便即行动。”
雍和振作精神,整理衣冠,将倭刀手枪备好,道:“走吧!”
李靖又吩咐管家,叫家仆女眷拾掇行李马车,随时准备启程。
出了大门,晨风习习,叫人精神一震。十来名带刀死士早就等在门口,人人均骑了大马,前后左右拱卫一辆油璧大车,那车驷马驱动,纵然是拉车的马,也都神骏不凡。李靖请雍和上了车,自己另骑一匹黑马。
雍和坐在车里,忽听李靖怒道:“你又出来做什么!”只听古氏声音道:“天气尚寒,我怕诸位勇士和相公体虚畏冷,不免萧索无力,不能应付待会儿的恶战,故而熬了一点首乌鸡肉米粥,大家都喝一点。”李靖不耐道:“你……你怎么这般多事!我们用不着!”
雍和掀帘一看,只见古氏站在门口,正仰头和马上的李靖说话,身边站了两名小厮,手中托盘里放了十来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古氏仍然道:“还是喝一点吧。”声音柔软,几乎像是恳求。
雍和问道:“怎么了?”李靖满脸歉疚,道:“没什么。我娘子熬了些米粥,一定要咱们喝了再上路。”
雍和朝古氏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是尊夫人一番心意,咱们耽搁一会儿功夫,把米粥喝了便是。” 李靖不敢违他指令,只得点头答应。
古氏大喜,命小厮将米粥发给马上众人,自己也拿起一碗,高高举起,走到李靖马前。
李靖叹了口气,接过喝了,将碗交还古氏,唯一犹豫,轻声道:“有劳你。”
古氏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雍和看的心中一动,想道:“李靖的夫人好生贤惠,这等举案齐眉的情义,叫人如何不羡慕?”也接过一碗米粥,喝了一口,滋味鲜美与否,已完全尝不出来了,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娶到这样一位好夫人呢?身边有个女人这样照料关心自己,那是何等美事。”叹了口气,把碗交还。
少顷众人都将米粥喝了,托盘里的空碗摞在一起。古氏微笑道:“是我小家子气了,相公莫怪。”
李靖嗯了一声,掉转马头,呼喝一声,策马向前。
众人一起挥鞭,马队向前疾驰。
当时天还没有大亮,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一路顺畅,约莫一盏茶不到功夫,李靖在车外低声道:“尊主,到了!” 原来已经到了西关。
雍和下了马车,只见天色微明,残月仍旧悬在西天,东方金乌就要升起,街上一人也无,除了鸟雀鸣叫,竟是万籁无声。
斜里十几丈外,就是一座高墙大宅,朱门铜钉,高悬黑色牌匾,牌匾上用白墨写了“天罚府”三个大字,字相威严,叫人望而生畏。
不同于寻常人家门口的镇宅石狮,天罚府门口蹲着两尊上古怪兽,狮身羊首,浑身刺胄,左首望天咆哮,右首地伏欲扑,均是獠牙外翻,欲要择人而噬。
李靖取出怀里的铃铛,轻轻摇晃几下,金铃发出清脆的声音,蓦然间,数十人从街道两旁涌来,均是劲装结束,手里带着兵刃。这数十人脚步极轻极快,仅仅一呼一吸之间,已经聚到马车旁,雍和几乎没听到半点声响。
跟着,四面檐宇屋头之上发出轻捷的脚步声,偶尔有人脚尖踢翻青瓦,传来细微的声响。霎时间,街道两旁檐头,或站或蹲,也都是劲装武士,粗粗一数,果然有近百人之多。
这些人里,有的已经年过半百,颌下黑须白须,看来属于李靖口中所说的“老朋友,老部下”之属。
其他年轻人头上都缠着白布,人人脸上都是悲壮愤慨的神色,颇有荆轲赴死之概,看来是李贞卿平素豢养的死士。
这些人聚在一处,不发一言,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放得极轻,人人到来之后,只朝李靖微微点了点头,便望向天罚府,再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