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氏叹了口气,道:“妈,咱们还是回家吧,家里粮食应该还够,今天发的粮食是给苦人家救命的,您就不要来添乱了。”
那妇人瞪起一对三角眼,怒道:“你说我添乱来啦?好你个小浪蹄子,指摘起老娘的不是来啦!”扬起巴掌,朝云氏脸上挥去,啪的一声脆响,云氏左边脸颊受了她重重一掌。
那妇人再扬起手来,还要再打。
雍和踏前一步,喝道:“你住手!”伸手握住那妇人的手腕,怒道:“干什么打人!”
那妇人瞪眼撒泼道:“你是哪里的牛子!敢管老娘的家事,怎么,老娘的女儿,打不得么?”
雍和甩脱她手,瞥眼朝云氏看去,只见她洁白如玉的脸上印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心中怒极,喝道:“你这女人好不讲道理!”
那妇人骂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畜生,我还要打你呢!”
凌潇肃喝道:“不得无礼,这位雍公子,是本村的贵人!全赖他出手相助,这一车粮食才能夺回!”
众村民听了这话,一齐向雍和打量,只见他穿着衣衫普通之极,虽然身材高大,颇有气度,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人之处,但听凌潇肃这么一说,当然没有怀疑,纷纷向雍和拱手作揖致谢。
一个壮汉说道:“佘翠翠,你家老云原本是碾玉的好手儿,挣下来的家财何止千贯万贯,你家里又有二十几亩水田,何必要和我们这些泥腿子争这一点儿粮食。”
佘翠翠斜眼酸声道:“我家老云?我家老云八百年前就成了一只死鬼啦,给我留下的那点儿钱,怎生养活我们娘俩儿?”
那壮汉听她说的不堪,语气不甚尊敬亡夫,冷冷道:“你说话留神。老云他这人活着时可真不错,为人和气,整天价乐呵呵的,怎想到……怎想到……哼哼。”
佘翠翠尖声道:“老云早死,与我有什么相干?还不是这种赔钱货生得晦气!”指了指云氏,续道:“这小浪蹄子克死自己老爹老妈,还是克性大发,接着克死了自己的老公,哼哼,谁知道哪天就连我和小薇也都克死了!”
那壮汉愣了一愣,瞧了瞧云氏,眼中果然也有憎恶嫌厌的神色,鼻子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退了一步。
这壮汉刚才说话慷慨激昂,为人十分正派,连他都觉得云氏克死父母丈夫这种荒谬的说法不假,想必合村之人都是一样心思,觉得云氏命格不佳,也许真会克死身边的亲近之人。
雍和不禁皱眉,想为云氏申辩几句,却不知该怎么说好。
佘翠翠甚是得意,接着说道:“你这小贱人,回来做什么啊,真的要克死我么?”
云氏身子一直微微发抖,脸色僵硬,低声答道:“我……我不过是回来瞧瞧。”
凌潇肃道:“对啊,这是咱们这儿的风俗,妇人新寡,不能回娘家来,过得半年,就能回村来啦!”
他知道云氏回村不过是为了躲避清源村人来抢夺金铃,单单是由这后母主持的娘家,那是说什么也不回来的了。眼见云氏给她欺负得够呛,忍不住出言相助。
佘翠翠哼了一声,自己好赖算是云氏之母,再要为难刁钻,也不是个事儿,当下撇下云氏不理,向凌潇肃道:“凌牧司,该发粮食了吧?”
凌潇肃皱了皱眉头,道:“我方才说了,只有揭不开锅的贫农才能来领取粮食。你家算是小富,不用来领啦!”
佘翠翠大怒,却也不敢对着一村牧司发飙,白脸蛋儿涨的通红,几乎和脸上抹得胭脂溶为一色,低声骂了一句,扯着小薇的手,转身就要走。
凌潇肃道:“佘氏,你等一等。”
佘翠翠回过身来,没好气地道:“做什么哪?”
凌潇肃道:“这位雍和公子,是咱们村人的贵客,今晚当要摆设宴席,大伙儿一起出钱,请人家吃一顿饭才是。”
雍和忙道:“凌牧司,不必多礼,我……”佘翠翠高声道:“与我有什么相干?难不成不给我粮食,还要让我出钱么?”
凌潇肃笑道:“咱们流云村今年光景不好,除了你家,几乎家家户户都破了锅儿,成了穷户。我们的茅草寒舍,当然不能当做请贵客休憩的所在,你家老云盖得那栋房子,还将就着可以,就请你带这位李公子回家,奉茶服侍,不知可好?”
佘翠翠抚了抚被雍和抓疼的手腕,酸声酸气道:“哈,发粮食得好处的时候,没有我佘翠翠,不把我当一村人看待;伺候人服侍人的活儿,倒要我佘翠翠来做,倒把我当了同村邻里了?”
方才那壮汉怒道:“好,你要这么说,我们乡勇队每次巡逻,就绕过你家。凤凰山的响马前来抢东西,我们可不管。既然不是一村人,那就不是一村人便了!”
佘翠翠大惊,流云村中没有什么地产百亩的大户,算得起的小康人家只有三四家,云家就是其中一户,匪人抢劫,这几乎小富人家自然首当其冲,如果没了乡勇队的庇护,那还得了?
当下强挤出笑脸道:“柴大哥说的什么话?我刚才不过是闹闹娘儿们家的脾气,你个大男人,何必和我当真?”向雍和道:“雍公子,请随我来家里喝茶休憩。”
雍和给她笑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勉强咧嘴一笑,随她去了。云氏走在自己身边,双眼通红,却强忍着不流泪。 脸上的掌印化为一片青紫,隐约可见肿起。雍和瞧在眼里,心里极不是滋味。
凌潇肃指挥分发粮食。识文断字的帮着登记,年轻有力的帮着分米,小孩儿嘻嘻哈哈凑成一团,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洒落在地的零星米粒。
所有前来村口的众人中,只有佘翠翠灰溜溜的往回走。
一路上佘翠翠几乎不发一言,冷冷走在前面,转过一道小坡,便见一座院子,院内屋宇,果然更阔气高大一些,黑瓦白墙,红门灰檐,不是十分豪奢,也确实有小富人家的气派。
还没进门,一只大黑狗一面喘气,一面扑上,云氏喜道:“三哥儿!”大黑狗三哥儿见了云氏,十分亲热,大红舌头伸出,双爪搭在云氏腿上,耳朵收敛,等待云氏抚摸头顶。
云氏拍了拍三哥儿的脑袋,笑道:“也亏你还记得我!”
佘翠翠冷不防忽一脚踢出,裹了足的小尖脚正中三哥儿侧腹,怒道:“不长眼的狗东西,老娘每天价喂你吃喂你喝,你却对外人献媚!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雍和皱皱眉头,心道:“这女人骂的好难听。”知道这女人是为了适才之事恼了云氏 ,此刻在这里指桑骂槐。
云氏微微一怔,并不说话。
三哥儿呜咽一声,卷着尾巴躲在云氏身后。佘翠翠瞪了云氏一眼,进了院门,扭腰摆臀,拉着小薇,朝堂屋走去。
云氏低声道:“雍公子请。”两人一齐也进了院子。
忽听佘翠翠一声尖叫,跟着媚笑道:“死鬼,你来这里做什么?这可有……可有好些时候不见了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我来瞧瞧你啊!你连门都不锁,岂不是开了门儿叫我钻进来么?”
他一个“门儿”字说的十分古怪,显然是作什么不堪的比喻,跟着便是一阵令人听而生厌的淫笑。
云氏听的耳根通红,眉头皱起。两人进了堂屋,只见一个身穿大罗袍子的中年汉子坐在堂上的太师椅上,双手伸出,和佘翠翠双手相握,眉尖眼角,都是笑意。
这汉子满脸油腻,一个大大的酒糟鼻子,鱼眼凸出,厚嘴唇咧开大笑之时,可以瞧见他乌黑的牙齿。
他穿着大罗袍子,本该配一对靴子,头戴巾冠,但是此人贪图舒适,头上戴了一顶女人才用的紫红发网,将一头长发松散绾住,足下蹬着一对圆口绣花布鞋,看上去不伦不类。
佘翠翠见云氏雍和进来,咳嗽一声,抽出手去。那汉子见到云氏,忽的双眼发直,脸上现出色眯眯的神情。
云氏眉头大皱,躲在雍和身后。
那汉子瞪眼瞧了瞧雍和,问佘翠翠道:“这牛子是谁?是你的新姘头么?”
佘翠翠笑骂道:“姘你的头!你这千刀万剐的小棍儿。”这里没有外人,这女人没了忌惮恢复了泼辣本性,脏话污言,脱口而出。
佘翠翠叫小薇回房,跟着自己坐在一张梨花木椅子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尖尖的小脚不住晃动,媚笑道:“怎么着,梅老板,你有什么贵干么?”
梅老板嘿嘿笑了一声,看了云氏一眼,依依不舍转回头来,道:“我这次来,却也有点儿正事。”
佘翠翠笑道:“原来是有正事儿,竟然不是来找我?”语调挑拨,媚态十足。
梅老板坐了下来,转了转手指头的一枚白玉扳指,笑道:“我当年在从山西来你们福州开金玉店时侯,曾聘请云老师为我雕琢玉器……”
佘翠翠笑道:“是啊,是啊,我这才认识了你这财大气粗的梅老板啊。可惜两年之前你就走啦,嘿嘿,见不得人家了么?”
梅老板呵呵一笑,冲云氏瞧了一眼,笑道:“你家大女儿出落得愈发可人,真是叫人……叫人……嘿嘿。”
佘翠翠哼了一声,道:“长得一副狐媚样子,不过是克死老公的扫把星罢了。”
梅老板听到云氏嫁人新寡,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淫邪笑意,转头对佘翠翠道:“五年多啦,你家欠我的钱,总该还了吧?”
佘翠翠听了一愣,道:“欠你的钱?欠你什么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