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十分熟悉,不是李宁是谁?
果然见众玄袍武士当中,一人骑马越众而出,相貌俊俏,背上背一柄长剑,正是李宁。
他一见雍和,翻身下马,快步奔来,奔到雍和马前,俯身拜倒,恭声道:“参见尊主!”众武士也都翻身下马,收起刀剑,跪成一片,遥遥向雍和行礼。
雍和叹了口气,淡淡道:“你起来吧。”心道:“就是你们叫我做尊主,我差一点被人活埋,知道么?”
桂公公眉头一皱,瞧了瞧李宁和众武士,再瞧瞧雍和,实在想不通这小子怎么就是“尊主”了。
小是小否在车厢中听到动静,掀开车帘子来看,见车外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玄袍人,心下都是十分惊异,小否圆圆的小嘴儿张着,长长地“哦”了一声,问道:“雍和?这是怎么回事?”
雍和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小否你乖,放下门帘,乖乖坐在车里。”见李宁兀自跪在地上不起,皱眉道:“你干什么?我叫你起来。”
李宁朗声应道:“是!是!”站起身来,手下武士也都起身。
雍和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回尊主的话,属下前来接驾。”李宁恭谨回答,朝后大喝:“备华辇!”
忽听锣鼓齐鸣,一队十来人的吹打队伍喧然而来,吹打队伍之后,赫然就是一辆黄龙大轿,二十四名轿夫快步抬着走近。
“你这是干什么?”雍和道。
李宁道:“回尊主的话,属下奉景教南宗福建贵司李贞卿之名,前来恭迎尊主移驾大十字寺!”他直呼父亲的职位名字,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雍和真想立刻便说一句:“我才不是你们的什么尊主。”转眼看到人人荷兵的几百名武士,这句话终于吞回肚子之中,如果一句话说错,这几百名武士觉着受了戏弄,说不定群起攻之,到时候情况可就不妙。
当下向桂公公低声道:“我遇着点儿麻烦,可能不能立时就走,你且在什么地方等我一等,我脱身之后,去找你。”
桂公公眯着眼睛打量中武士半晌,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在城东福来客栈等你。”看了看雍和,神情甚是复杂。
这年轻人竟然是什么南宗的尊主,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李贞卿的名头在江湖上传的极响,居然似乎也对着年轻人执礼甚恭,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狐疑,实在不想参合景教南宗之事,但雍和是北上北京获得解药的重要线索和筹码,不可轻易放弃。
当下转头吩咐了宋三儿地址,打马而去。
雍和无奈,翻身下马,在三百名武士的注目礼下上了那大的出奇的华辇,一路飘悠晃荡,回到大十字寺之中。
李宁问道:“尊主是要歇息,还是召见李贵司?”
雍和这时哪里想见什么张贵司,李贵司,王贵司?只恨不得立刻脱身,离开这个有些神秘诡谲的宗教,打了个哈欠,道:“我累了,要去歇会儿。”
“是!属下这就送尊主回扶清楼中安歇。”李宁恭声答道。
回到扶青楼中,天色已经晚了,雍和毕竟有些累了,洗了把脸,喝了杯茶,睡意袭来,不一会儿便在床上睡着。
次日雍和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床头椅子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套淡蓝色的衣服,抖开来看时,却是一件青缎长袍,内衣外套,裤子鞋袜都有。虽是冬天,但是福建这种极南之地,天气却十分温暖,内穿一层里衣,外套一件长袍,已不觉得冷了。
另有一条镶了白玉的金线腰带挂在椅背之上,椅子扶手上挂着一顶淡青色的文士方巾。
雍和穿戴妥帖,衣料轻暖舒适,十分合身,像是量体而裁一般。走在一面落地琉璃镜子前照了一照,只见外袍胸前绣着一只金龙,袖口袍角,金丝滚边,两袖各绣着四条金色的飞鱼。
忽听敲门声响,开了门时,却是李宁。只见他戴一顶玄罗帽儿,穿一件大红的夹纱袍子,腰间佩着老大一块玉牌,风朗俊秀,十分精神。他见雍和穿戴一新,眼前一亮,笑道:“尊主请了。”抱拳行礼,“家严差小生来问,若不蒙嫌弃,一起饮早茶可好?”
雍和学着他的样子抱拳还礼,笑道:“当然好了!你这就带路,我和你同去。”
李宁笑道:“不必带路,家严现下,就在楼下花厅中等候。”
雍和道:“好,咱们这就走吧。”回头看了看倚在窗边的两柄倭刀,心想只不过是去喝茶,用不着带刀而行,抬步出门,与李宁一起下楼。
到得后院花厅之中,李贞卿果然早已等在门口,他穿一身褐色布衣,黑色裤子,圆头布鞋,头戴一顶瓜皮小帽,衣着朴素之极,几乎像是一名种菜糊口的老农。
李贞卿相貌寻常,身子矮胖,约莫已有五六十岁年纪,一见雍和到来,连忙抢上几步,向雍和拱手行礼,雍和抱拳还礼。
李贞卿向厅内一指,道:“请!请!属下已备好早茶。”进得花厅,厅中有四人侍立,均是美婢俊仆,衣衫干净,双手垂下,低头敛眉,不敢和雍和目光平视交接。
厅心一张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细点、茶食、另有两只青花瓷的素净盖碗。
李贞卿道:“尊主请上座。”走到桌子上首,将椅子拉了出来,请雍和坐下。
雍和笑道:“你也请坐,不必如此多礼。”李贞卿微微一笑,等雍和坐了下来,才在雍和左首坐下,但做到甚是规矩。李宁负手站在父亲身后。
雍和笑道:“李小弟,你也请坐吧!”
李宁忙摇头道:“不,不,我还是站着吧。”
雍和笑道:“不必客气,快请坐吧。”
李宁不知所措,看看父亲脸色。李贞卿朝他点了点头,道:“尊主叫你坐下,你便坐下吧!”
李宁点点头,朝雍和看了一眼,眼神里满是恭敬畏惧之色,道了谢,坐在李贞卿下首,一名仆人为他奉上茶碗,低头退开。
雍和打量这对父子,见李贞卿相貌普通,不重衣饰,李宁却是少年鲜衣,容貌生的俊俏,心想:“这可真是奇了。为什么父亲生的这样普通,儿子相貌却这么漂亮?啊,是了,李宁的生母一定是个大美人,他长得向他妈妈。”
一名美貌婢女走上前来,用装卖沸水的银壶为三人茶碗中添了水。碗中本来放了茶叶,热水一冲,清香飘散,雍和忍不住赞道:“好茶!”
李贞卿微笑道:“这是我们福建安溪的铁观音,天下驰名。尊主,请用茶!”
雍和端起茶碗轻啜一口,果然满口浓香。
他一面喝茶,一面想:“他们为什么口口声声叫我尊主?若当我作神仙下凡,也不必这样称呼,这么叫我,他们倒像是我的下属了。”十分好奇,却不敢问,唯恐露出破绽。心下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自己总是顺着他们的话头敷衍。
李贞卿见雍和动用,这才敢拿起茶碗饮茶,他虽强自镇定,但端起的茶碗咯咯作响,手臂颤抖,不能自控,喝了一口茶,眼神乱转,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却不敢开口。一碗茶就要喝完,定了定神,终于轻声说道:“昨夜尊主施展神法,已经将那飞辇移走了么?”
雍和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李贞卿脸露欣喜之色,道:“果然神玄,果然奇妙!尊主法力,属下佩服。”
雍和又是嗯了一声,心道:“你自称属下,难道我是你的上司么?”
李贞卿神色激动,口中喃喃自语道:“天幸!天幸!我景教复兴有望了。”
雍和心想:“对了,听他说,他是景教南宗福建省的贵司。唉?这个景教是什么宗教?为何供奉十字架呢?那不是基督教的象征么?”心里疑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笑。
李贞卿道:“景教东传中华,已有千年,初时极盛,后来人才凋零,世道又乱,渐渐式微。唉,这都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传教不力,该死!该死!”脸上神情懊丧惭愧。
雍和听他说“景教东传已有千年”,心中一动,想:“他说景教东传中国,那么这景教原本是外国宗教了,多半就是基督教。要不然,移鼠耶稣,圣子复活,十字架等等典故怎么能如此相像?”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出来,心神大为震动,手中茶碗拿捏不住,翻在桌上,半杯茶汤泼了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