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公子嘻嘻一笑,道:“李宗主起来吧,不必多礼。”
李松生道:“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太子殿下请上座。”让开身子,要让洪公子坐到那金漆椅子上去。
洪公子笑道:“你是宗主,我不过是景教里的一名法司,怎么能坐上这尊隆之极的宗主宝座?”退开一步。
李松生脸色微变,苦笑道:“怎么……怎么太子殿下也是我景教教徒了?这真是……真是……”
洪公子微笑道:“在朝堂之上,你当我是太子可以,但在景教之中,我是个小小的法司,你再对我恭谨有加,那就有点儿说不过去啦。”
李松生道:“是,是,太子殿……您说的是极。”将一直弓着的身子微微直起一些。他瞥见人群中的魏夫子,心中已经了然,魏夫子既和他是朝中同僚,也是景教弟子,他是太子朱慈烺的近身侍臣,每日朝夕相处,那么太子接受景教教义熏陶,竟然入教立籍,也不是没有可能。
雍和心中暗暗称奇,当今太子竟然也是景教教徒。景教北宗权力之大,却是让人匪夷所思,他看着那“洪公子”美如女郎的面容,心道:“这少年居然不是女扮男装么?他是太子,那就一定是个男人了。一个男人居然长得这么漂亮娇柔,真是一件奇事。”想起数月之后,明朝即将灭国,什么天子太子,通通都要做亡国之奴。
太子朱慈烺冷笑着瞧了瞧刘岱,缓步走出场心。众人知道他是当今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均侧目而视,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李松生清了清嗓子,道:“那么现在,各省贵司辅司,便即可以选投……”说着朝朱慈烺看了一眼,“选投宗主,要是李某票数低于半数,李某立刻派遣手下取来北宗宗主大印。”
雍和朝朱慈烺看去,只见他脸上浮现一丝冷冷的微笑,心中起疑,忽听李贞卿低声道:“今天事情有些意思,李松生这宗主的位子,怕是坐不稳了。”
雍和皱眉道:“何以见得?你不是说南北宗主若无重大差池,一般都能连任两届的么?”
李贞卿微笑道:“雍爷,你瞧,今儿太子朱慈烺来的可有些蹊跷啊。”
雍和问道:“有什么蹊跷?”
李贞卿道:“北宗教众有几十万,要是全来旁观青铃茶会,岂不是把这座罗山给压垮了?是以能来旁观茶会的,或是有些身份的普通教众,和牧司法司们同来,或是真的有些家底气派,能敢在如此乱世长途远游。可是贵为国中公子的太子小爷,怎么会轻易出宫,参加这青铃茶会?东宫太子离开北京,那可是天大的大事儿,那位魏夫子有几个胆子,几颗脑袋,敢私带太子出宫?”
雍和脑中灵光一闪,道:“你是说……是皇帝派他来的?”
忽听毛施则低声道:“李贵司说的没错,这次青铃茶会,李松生这北宗宗主的位子要悬。雍爷,方才太子阴阳怪气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言下之意,就是要李松生自退宗主之位,这回选举,我瞧确实有点儿意思。”
只听李松生身边的那朗声少年大声道:“四省直隶五位贵司,二十位辅司,四十位法司,均有权选举宗主。取出青铃……”
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过后,场上近百人取出青铜铃铛,举在半空,康易成与身后的乔娘子,刘岱与身后的田竹翰也取出青铃,朱慈烺身边的张恨雪和魏夫子,也高举青铃。
那少年道:“不同意下届宗主由李宗主继续担当的,请放下铃铛。”
此言一出,叮叮当当一阵响动,居然有大半儿人放下青铃,举着青铃的,只有山西的四位辅司和八位法司。康易成眉头一皱,环视配铃众人,脸上带着十分诧异的神色,场外众人也都惊呼出声。
李松生脸色恒定如常,微笑道:“既然是众望所归,那李某也毫无怨言,这宗主之位,李某自愿放弃。”往旁侧踏出一步,让开那金漆椅子。
只听一人笑道:“李宗主不慕荣利,不贪高位,实在令人钦佩。”这人正是朱慈烺,只见他越众而出,缓缓走入场中,看了看四座诸位贵司辅司,笑道:“在下现在虽是北直隶一名普通教众,不过也想参选这北宗宗主之位,这可如何是好?”
刘岱缓缓放下高举的手,道:“太……太子,你如果不是贵司,是不能参选宗主的。”
“贵司?”朱慈烺嘻嘻一笑,道:“要当贵司,那还不容易?现在北直隶贵司是谁?”
李松生脸色微变,旋即笑道:“回太子殿下,现在北直隶贵司是我。”
朱慈烺瞪大眼睛,极其浮夸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李贵司……”转过了头,朗声道:“北直隶青铃弟子何在?”
座上四名辅司站起,走到张恨雪等人身边,齐声拱手道:“在。”
朱慈烺踏前一步,道:“现在发起选投,要免去李贵司的贵司一职,谁人同意?”
北直隶四名辅司,八名法司同时举起青铃,道:“同意。”
李松生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已经了然如此情势究竟为何,朗声笑道:“也罢,也罢,李某无才无德,原本就是各位弟兄抬爱,才让我坐这北直隶贵司、甚至北宗宗主之位,如今,嘿嘿,如今,各位心中另有贤能,那也……那也是好事一桩。”
雍和低声道:“莫非……莫非是……”看向李贞卿。
李贞卿笑道:“普天之下,能策动四省贵司辅司听令之人,除了皇帝,还能有谁?李松生又是朝廷大官,又是北宗宗主,北宗何等声势,李松生就算再忠心耿耿,皇帝岂能心安?”
朱慈烺笑道:“李先生未免太谦了。”他称呼李松生,从“李宗主”改为“李贵司”,又从“李贵司”改为“李先生”,虽无古怪神情,却足以看出讽刺之意。
李松生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朱慈烺道:“那么,新任贵司,要从那位辅司中选拔呢?”指了指一名体型偏胖的汉子,道:“周辅司,你来参选好不好?”
周辅司摆手笑道:“我何德何能,竟然要参选北直隶贵司?”
朱慈烺又问另一名辅司道:“那么赵辅司呢?”
赵辅司道:“我这点儿能耐,能做一名辅司,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那里还敢高攀贵司的位子?”忽然叹了口气,道:“不仅是贵司,就连辅司,我都不想再做了。”
张恨雪忽道:“太子爷,既然赵先生不想做辅司了,这辅司之位,还要另选……”沉吟半晌,道,“我提议,由北宗直隶法司朱慈烺担当辅司,诸位可赞同么?”
众直隶辅司法司齐声道:“赞同,赞同!”举起青铃。
朱慈烺嘻嘻笑道:“要是如此,我也不推脱了,多谢,多谢。”
场上北宗教徒眼睛雪亮,均看出这是直隶教徒在假惺惺地演戏,都已猜到这是北宗上层权力争斗,谁也不敢低声议论,全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