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
夜风绵绵,花草幽香。
一棵百年青松下,树影斑驳摇曳,明月就在枝头。
谢琅琊靠坐在树下,身形修长,衣袂轻飘。
隔着几步,安子媚靠坐在他身边,环抱双膝,有些出神地看着清澈的月光。
她脸上还有泪痕,眼眸仍是红着。
一丝残泪含在眼中,她眨眨眼睛,就又掉下来。
谢琅琊别别扭扭坐在那里,要开口又不知说什么,沉默着就怕听到哭声。
他算是找到自己的软肋了,女孩子一撒娇,更别提一哭,自己那聪敏的脑筋就死也搭不上弦。
轻咳了几声,谢琅琊试着往她那边挪了挪,伸手递过随身的帕子:“喏。”
他是因为不知说什么,才只说这么一个字,听上去反而像冷冽的语气。
安子媚撇撇嘴,心里暗嗔:“哄人还这么冷冰冰的,才不理他。”
见她不理,谢琅琊没办法,看看手里的人偶,冲她的方向微微一扬:“这个呢?你不要了?”
安子媚眼神一动,刚落下的泪还晶莹挂在脸上,瞪了他一眼:“肯定又不给我,要我扑空,你这人坏透了。”
谢琅琊无奈一笑,眉宇间尽是少年纯朗:“我要这东西也没用,还不是你不松口,我也难还给你。”
“你要是还劝我放弃,那我干脆不要了。”安子媚擦擦泪水,哭累之后,清俏的小脸有些苍白:“我就换个身子,费劲就费劲好了。”
谢琅琊看着她的脸,不知怎么,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原本的容颜是什么样子的?
流泪之后,是不是也散发出让人爱怜的娇弱感觉来?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谢琅琊抬头看着月光,棱角分明的脸一片静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哼,本来一切都按我的计划进行。”安子媚白了他一眼,忽然心中一动。
这样看去,那个冷冰冰的少年,有一种踏实安全、可供依靠的气息。
“谁知你……”安子媚咬了咬舌尖,咳了一声,让自己的语气保持不爽:“真是天降煞星。”
“我被你形容的,真是一点好话都没。”谢琅琊抿嘴一笑,这姑娘虽然泼辣了点,但十分可爱:“你也不傻,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吧?真要对掌门不利的话,那不是以卵击石嘛。”
安子媚没有说话,尖峭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夜风轻拂她的秀发。
许久,她才轻声道:“你为什么一直跟我说这些?”
谢琅琊眼神一转,眼角处罕见地没有聚集冷光,而是安静平和的目光。
“要说聪明,你更聪明。”安子媚淡淡道:“直接什么都不管,一身轻松的,难道不好?”
“我不知道那就算了。”谢琅琊正了正身子,含了一口气,自嘲的叹气声混合在语气里:“我这人也是天生爱管闲事,既然知道了,不能眼看着你做傻事去啊。”
安子媚哼了一声,方才的泼辣已经收敛许多,喃喃的声音像是咂嘴的猫儿:“说的像是我要跟那个老贼动刀动枪似的,我找死吗?才没那么傻呢。”
谢琅琊苦笑:“一口一个老贼的,一点都不尊重。”
“你们爱尊重他就尊重,我尊重不着。”安子媚抬了抬头,秀眉间掠过一股凌人煞气:“他就是老贼,沽名钓誉这么些年了,你们这些傻瓜都捧着他。”
“行行行,越说越来劲。”谢琅琊早就听出不对了,只觉这其中沟壑太深,自己还不是过多探寻的好:“也就是说,你并不想伤他?”
“我也能伤得了啊,那老贼一身修为都快成精了,我想动他还早得很。”安子媚撅撅嘴唇,只觉脸上泪痕凝固,被风吹得有些难受:“喂,帕子给我。”
“刚才给你又不要。”谢琅琊递过帕子去,被她没好气地一把拿走:“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放心三分了。”
“你放心什么,我死不死的又和你无关。”安子媚擦干净泪痕。
“我说姑娘,”谢琅琊叹了口气,舒展了一下筋骨,拍拍膝盖:“说话这么带刺,自己不觉得难受吗?”
“我……”安子媚脸色一红,轻易就不好意思了,看来心地也不坏:“……抱歉啊。”
她也伸了伸身子,直到现在,她才有空细细打量谢琅琊。
少年眉眼很耐看,英气朗朗,咽喉间一团胎记似的花纹妖丽夺人。
安子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你那个是胎记吗?”
谢琅琊抬手摸摸咽喉:“这个啊,是胎记。”
他坐近了些,不过也不好意思靠太近了,两人的肩膀已快挨上:“怎么说起我来了?”
“哼,你要听我的事就全都告诉你。”安子媚把帕子塞到他手里:“那老贼偷了属于我家的东西,逍遥到现在,也尝够了甜头了。现在,我要替我娘把那东西拿回来,完完整整拿回来。”
说话时,她的语气变得坚定,眼中也有了不同寻常的光彩。
谢琅琊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仿佛拨云见日的光辉一般。
那是眼瞳最深处透出来的光,连通心底。
“那不是安子媚的眼神,”谢琅琊心中低语:“是她自己的光。”
“我就是打探好了他每隔好久才办一次生辰贺典的消息,才费这么大劲进来的。”安子媚揪了一棵蒲公英,轻轻一吹,小小的花球飞了漫天:“要是错过了,我上哪儿找他去?那老贼修炼的地方,肯定是极其难找又极难进入的。”
“怪不得,”谢琅琊总算明白了:“你这么铁了心。”
“要不是被你这煞星撞上,我就不会横生这么些事端了。”安子媚挥起粉拳,打了几下他的膝盖:“你还要我向你保证几次?我不惹麻烦,只是拿回属于我家的东西而已。”
“那要是照你这么说,”谢琅琊捏起人偶,再看向她,冷酷的目光已变得柔和:“好像拿回那东西就势在必得似的。”
“当然了,伤他伤不得,拿回东西我还是必成的。”安子媚的小脸上露出一丝骄傲,拍拍自己的肩膀:“你以为我是偶然选中这个身体的吗?”
谢琅琊血瞳一动:“什么意思?”
“这个人是那老贼身边的侍女,是你们「玄莲山庄」中少数被选中呆在掌门身边的女弟子。”安子媚指了指自己的脸:“以这幅形象,生辰贺典的时候就能轻易混入别人都到不了的地方,再凭我对我家宝贝的感应,肯定得手。”
说完,安子媚重重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一把揪住谢琅琊的肩膀:“听着!我可是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要是敢反咬我一口的话,我就跟你拼了!”
“我说你……”谢琅琊正沉思着,突然就被人抓住一阵摇晃:“你别突然吓人行不行?我平白无故阻挠你干什么,不会给你张扬出去的。”
安子媚没好气地松开他,嗔怪道:“说得好听,一直到现在你都是在阻挠我。”
“你说的这么严重,我再做什么就真是多管闲事了。”谢琅琊把人偶放到她手里,用力按了按:“无论如何,你这姑娘也太冒险了,自己小心点。”
安子媚有些发愣,看看手上的人偶,又看看他:“你……”
“连踢带打的要这玩意,怎么现在一点都不热心了?”谢琅琊轻笑一声,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看着满天月华。
安子媚握着人偶,有些局促地轻搓着,心里思绪万千:“……谢谢你。”
谢琅琊轻轻一弹,站起身来,拍打身上的沙土:“我们也算是有点缘分吧。你的事沟壑很深,我不想胡乱打听,只能说祝你心愿完成。”
安子媚仰望着他,眸中闪过微妙的光,蓦然一笑:“你这人也不是太讨厌嘛。”
说着,她也站了起来,背着双手,轻轻踢弄脚尖:“说谢谢是应该的,那天在「断情崖」那里,若不是你的话,我还真是为难。”
提到这事,谢琅琊笑容一收,心思又变得沉重起来。
“我记得你说,”谢琅琊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让她回神:“子洛的身上有傀儡术的痕迹?”
安子媚点点头:“没错,但是藏得很深,我只能感应到一点皮毛。”
谢琅琊回想着子洛的脸。
他的脸像个小丑一样,笑容是凝固的。
“凝固的脸?”谢琅琊脑海一闪:“那不就是人偶吗……”
“还有一点,”趁着和安子媚话说开了,谢琅琊心里有什么疑问,都直接问个通透:“这具身体不是跟你有排斥反应吗?你还说险些跟人偶互换了。”
“嗯。”安子媚捧起人偶,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前从没有这种情况,也不知怎么,控制这个身体就这么困难。”
谢琅琊思绪复杂,一团混乱,自己也理不太清:“你觉得是因为什么?比如说,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没有,是个修为很普通的女弟子。”安子媚想了想,按住嘴唇:“非要说的话……”
“什么?”谢琅琊微微挑眉。
“这具身体给我的排斥反应,直接影响到了我的力量核心。”安子媚说着,神色也有些凝重了:“好像是我占据她的身体之前,她的身体里就有什么东西残留着,在挤压我的位置。”
谢琅琊心里咯噔一下,她还在那里自顾自喃喃:“真奇怪,我已经把这具身体本来的精气抽干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