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兰瓦蒂冷冷看着他，并没有马上动作。
一阵踩碎黏稠血液的脚步声，擦过莫不归身边。
谢琅琊提着那头颅走过来，面无表情，血瞳沉静：“说真的，我怀疑这一点。”
提兰瓦蒂眼神一动，斜眼看向少年。
“你的族人都被杀成这样了，圣女大人没有一丝动容。”谢琅琊轻挑剑眉：“‘祝福与责任’，这话用在圣女大人身上，不怕天谴吗？”
“天谴？”提兰瓦蒂轻声重复，唇角上扬，露出锋利的小牙，笑容极致妖艳：“哈哈哈……天谴？！”
那女子的笑声，仿佛惊起了满地惨死的「鲛人族」的怨魂一般，无数诡异飞影浮现空中，来回乱转。
谢琅琊晃了晃手中的头颅：“这些「鲛人族」疯了的原因，是因为太阳穴被刺击了，破坏了神智，对吧？”
莫不归看了他一眼，又侧头看了一眼紫微公子。
“我教过他，做人不要太聪明。”紫微公子耸耸肩，沉声道：“可是这小子学不会。”
莫不归的眼中，掠过一丝不祥的暗影。
“真抱歉，自作聪明是我的坏毛病。”谢琅琊微微颔首，那貌似恭敬的姿态，却更让人不寒而栗：“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就多做点聪明：你们领地入口那些疯狂的守卫，也是这样变疯的，对不对？”
在他对面，提兰瓦蒂还在笑，眼白微微充血，像是一尊凶相的女神。
突然，她一收笑声，娇舌一勾，舔了舔唇瓣：“你说得对。”
谢琅琊看向她。
“弄疯「鲛人族」，以增强他们的能量，成为没有思考能力的奴隶，”提兰瓦蒂侧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悬浮的包成蚕茧状的人形怪物：“在活体身上进行肮脏的试验，不顾对方是不是他人所珍视的人……做下这些事，的确会遭天谴。”
她缓缓移回视线，在众人脸上都扫视一圈，最终停在莫不归脸上。
“听见了吗，莫不归？”她咬住舌尖，血珠染红了锋利的牙齿：“是‘天谴’呢，比如「涅槃台」上追命的「禁言之血」，你亲手下给自己的毒咒……”
谢琅琊听出不对，眼帘微阖。
“你，”提兰瓦蒂幽冷的声音，随着手中那条肠子似的光芒，所发出的充满水分的蠕动声，在无限血腥之中扩散：“怕不怕？”
谢琅琊歪歪头，视线越过她，看向建筑外投映进来的涌动黑影。
「鲛人族」成群聚拢在外，颤颤戚戚，望向这边。
这边有他们尊敬的圣女、仰赖的族王。
而这两个人，就站在族人的碎肉残血堆积的废墟之上。
谢琅琊咀嚼了一下方才的对话，抬起手来，将那个残破的头颅举到莫不归眼前。
莫不归微微眯起蓝眸，神色不动。
谢琅琊手指一松，那头颅啪地摔在莫不归面前，激起一片肮脏的黏血。
银绿色的汁液飞溅起来，浸透了他们的衣角。
“所以说，”谢琅琊淡淡道：“这些事，都是莫前辈主使的了？”
莫不归不动声色，只是抬起手来，朝提兰瓦蒂勾了勾手指。
提兰瓦蒂拎起那截光芒，纤瘦的手臂一甩，肘骨处横生的尖锐骨膜颤抖了一下。
“呼——”
那条光芒冲着谢琅琊飞过来，少年扬手一握，抓住了一团黏糊糊的东西。
极其柔软黏湿的触感，在他掌心粘成一片。
紫微公子闪身过来，并起指尖，弹了一下那光芒：“徒儿。”
谢琅琊握了握掌心，被那奇怪的触感弄得有些发毛。
紫微公子淡淡道：“别捏碎了，这真的是一截肠子。”
“叮——”
光芒在谢琅琊手中稀释，现出轮廓。
点滴微光沉淀在纵横的褶皱中，勾勒出细密的肠纹。
谢琅琊低下血瞳，看着手中这截软塌塌垂落的肠子。
……真恶心。
谢琅琊剑眉凝寒，一脸不爽：“代表上古神祗力量的信物，就不能是个正常点的东西吗？”
“控制「上古八神」力量的巫咒，都封印于其灵脉之中。”紫微公子挠挠额角：“「女娲神印」的力量，提取自「女娲之肠」，当然是一截肠子。”
他倾过身子，在谢琅琊耳边吹了口冷气：“你可是握着上古神祗，身体的一部分呢。”
“好厉害。”谢琅琊冷冷道，肩膀一侧，将他撞开。
莫不归看着他们，抬起手指，凭空勾了勾。
悬浮空中的那个木乃伊状的光芒蚕茧，斜向下落，飘到提兰瓦蒂身前。
提兰瓦蒂伸出手，轻抚那隐约露出形状的人形，像是抚慰一个熟睡的孩子。
谢琅琊冷眼看过去，脑中灵光飞旋。
那个人形怪物，众人默认是沈秋枫。
当日沈秋枫身受重伤，在「风满楼」废墟之中莫名失去踪迹，只留下浓厚的水雾湿气。
谢琅琊推断是「鲛人族」救走了他，现在看来……
他血瞳一动，在莫不归和提兰瓦蒂两人中间，扫视了一个来回。
就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关于这个莫不归，”谢琅琊后滑一步，在这种距离内与紫微公子传送心音，心脉震得就像要被揪断一样：“过后，师父可以与我详说吗？”
“难得你小子用了请求的语气，”紫微公子淡然一笑：“看为师的心情了。”
“紫微公子，”莫不归的声音冷冷传来，刚经历一场混乱，还跟本族圣女针锋相对，那家伙的情绪却无一丝波澜：“将控制「黑鲲鹏」假死状态的法印留下，你就可以走了。”
紫微公子转过紫眸：“你确定控制「黑鲲鹏」的方法，同样适用于你们那个宝贝龙兽吗？”
谢琅琊目光一闪，只觉一股森寒之气挤压过来。
“宝贝龙兽”。
指的是……那个包裹了「鲛人族」整个城池的怪物骨架吗？
“我放任你在「风暴北海」，研究控制强大灵兽肉身的方法，”莫不归轻抚鬓角：“就是因为这方法能为我们所用。”
“真是感谢。”紫微公子打了个响指，一片黑光迅速渗出指尖，成漩涡状盘旋成球。
光球中央震颤着一片法印，他指尖一抬，将它隔空抛向莫不归。
莫不归一动不动，身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雾，凭空将光球挡住，悬浮在身侧。
“接下来是你们「鲛人族」内部的事。”紫微公子捻了捻指尖，一拍谢琅琊的肩膀，推他转身。
谢琅琊被推着走了几步，抱臂侧头：“请你管，你都懒得管对吧。”
紫微公子挑眉一笑。
谢琅琊后背一倾，躲开紫微公子的推动，擦过提兰瓦蒂身旁。
“说起来……”他抬起一只手指，身形一停，貌似恍悟般。
提兰瓦蒂侧眼看过去，长发垂落，遮住了一半脸颊。
谢琅琊挨近一看，她的确算得个美人，只是那双仿佛只有眼白的透明眼瞳，让人恐惧。
少年指尖一挑，从腰间拽出那个玉绳，「血珊瑚」碎片垂落下来。
“这东西，”谢琅琊微微一笑，尽管皮笑肉不笑，仍然散发出一股逼人的魔性来：“要不要给您留下？”
提兰瓦蒂宛如冰雕，不语不动。
蓦然，她抬起玉指，将那晶莹剔透的碎片接了过来：“霜君在外闯荡，将我给他的「血珊瑚」护身符都弄坏了。”
谢琅琊心波微微一动。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耸了耸肩：“您不要生他的气，在外争斗混乱，这也难免。”
提兰瓦蒂握住「血珊瑚」碎片，微微颔首：“无妨。我近期诸事缠身，无法去看他。谢少侠回转「扶风大陆」东方之后，代我问候。”
“好说。”谢琅琊道。
说着，他转身一撞紫微公子的肩膀，使了个眼色。
师徒两人颔首示意，迎着外面游离不止的「鲛人族」飞影，转身便走。
两人的衣袂发丝，都在阴暗的水波中波荡着。
谢琅琊双手负背，那截黏嗒嗒的肠子卷成一团，化光沉淀在他掌心之中。
他脑中有很多混乱的线索，指向某个黑暗的真相。
“看来，”谢琅琊一面走，一面暗自盘算：“我得把小咕那死怪物叫醒，再来一遍脑筋大梳理。”
那死怪物进入沉睡状态已有一阵子了，他倒是有些想念它犀利的理性思维。
现在，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咕噜咕噜——”
谢琅琊两人刚要迈出这枯骨般的建筑，就被一团巨大的水泡声迎头堵住。
一群巨尾大摆的黑影成簇拥之状，忽地从水纹深处猛冲过来，貌似十分紧急。
谢琅琊一侧身，长发斜向一卷，险些被那群擦肩而过的大家伙拔起头皮。
他要是不让，那群家伙真会一头撞上来，用鱼尾处横生的骨刺将他扎透。
紫微公子也停下脚步，身周不停炸碎着滚滚水泡。
只见那群「鲛人族」合力拖着什么，一口气冲到莫不归面前。
“啪！”
一团黑影重重摔在地上，作脱水之鱼状弹跳着。
“族王大人，这是一名巡卫城池的卫兵！”一个「鲛人族」顾不得礼数，直接亮开大嗓门，声音里混合着尖牙摩擦的咔咔声：“突然就爆发了症状！我们怕来不及，只好直接送到您这里！”
莫不归神色不动，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后。
那一边，谢琅琊两人站在门口处，一边一个，背靠在门柱上抱起双臂。
谢琅琊血瞳一紧，只见莫不归掌心朝下，引动真气，形成蓝色流雾，将那个不停挣扎扭动的「鲛人族」托举起来。
那个「鲛人族」悬浮到他身前的瞬间，谢琅琊看见了蓝光照耀下的景象。
一个比普通「鲛人族」的头部胀大几倍的脑袋，如同巨大的树瘤般，赫然出现在少年眼前。
等等……
那样的肉瘤，不停扭动的、鼓起无数血疙瘩……
谢琅琊血瞳更冷，暗中捏紧了手指。
他还看到了那「鲛人族」头部整齐分割的、浅浅的裂痕，没等看清那些痕迹持续凹深的频率，视线忽被挡住。
是莫不归的手。
莫不归掌凝蓝光，指尖是光芒最亮处，两只手指分别抵在那「鲛人族」的太阳穴上。
“擦——”
一声短促的锋利摩擦之响，莫不归指尖化为锋刃，面无表情地一推手腕，刺进那「鲛人族」的太阳穴，准确洞穿了两个血洞。
血洞迅速撕裂，延长成两道裂痕，直抵耳根。
谢琅琊那敏感的感官，几乎捕捉到了脑部经脉崩断的声音。
“嗷嗷嗷——！”
那「鲛人族」双眼大睁，眼球几乎从眼眶中迸射出来，张开锯齿，发出一声惨绝的吼叫。
“轰轰——！”
那家伙拼命扭动着巨尾，脑袋似是充气一般迅速膨胀起来，十几道整齐分割的裂痕眨眼间破开，纷纷吐露出血红色的肉芽。
如果这些裂痕，全部崩开的话……
谢琅琊脑中即刻闪过一副画面。
这个「鲛人族」的脑袋，就会分割成十几个肉瓣，看上去就像……
一个摔碎的西瓜！
谢琅琊后背一挺，血瞳中聚起极寒的煞气。
那种形态，不就是……
一只手迅速一抬，横挡在谢琅琊身前。
紫微公子止住少年的身形，妖狐般诡魅的紫眸中，竟然出现了……
一丝惧意。
看到那丝惧意，谢琅琊更觉发毛。
让紫微公子都害怕的东西……
“看在老天的份儿上，”紫微公子寒声喃喃：“这不是真的……”
“你们，”这时，莫不归如同触电一般，猛地缩回刺穿了「鲛人族」太阳穴的手：“真的是即刻把他送到我这里来的吗？”
那些「鲛人族」有些瑟缩，慌忙点头。
“那为什么……”莫不归低垂眼睑，蓝光在他脸上跳跃出鬼影般的逆光：“还是……晚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