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姝心下慌慌,萧邦却端坐未动。
高个警官客气地请众人出示证件。待一一查验完毕,高个警官才说:“谢谢各位的配合。由于举报人提供了必要的线索,我们不得不对珍珠屿进行详细勘察。因此,还请各位先安心用餐,待我们调查完毕,可自行离开或住下。如果这段时间给各位带来什么不便,还请各位原谅。”
这是句客气话。在场的人都知道,警方要对全岛进行排查,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行动。
于是大家又坐下。
门被关上了。一姝瞥见门外留了一名警察,懒懒地站在那里。
“萧先生,请问董总刚才是不是与您在一起密谈?”关林栖问道。
“是的。”萧邦道。
“他是不是说好要与我们一起共进午餐?”关林栖又问。
“是的。”萧邦老实回答。
“那他为什么没有来?”小林中石问。
“这个问题只能问他。”萧邦边说边拿起筷子,夹菜吃饭。吃了几口,才对大家说:“这午餐是早了些,但各位难道都吃过了早饭么?”
众人哪有心情吃饭?但面对萧邦的问话,又都哑然。
一姝也跟着吃饭。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吃得很香。
饭毕,萧邦用纸巾擦了擦嘴,有些奇怪地看着大家,说道:“各位怎么不吃饭?”
“萧先生这会儿还有心情吃饭?”李锦涯道,“李某正想请问您:董总裁怎么会突然失踪?”
“刚才已经回答过了,”萧邦道,“此事只能问他,我真的不知。”
“但萧先生与董先生谈了些什么,总是知道的吧?”迈克尔也有些焦急的样子。
“细节不能说,但大概意思还是可以说说。”萧邦道,“不然大家以为我们密谋什么了。”
“恭听萧先生释疑。”关林栖道。
“我同林一妹小姐主要是听董总讲故事,昨夜听了两个小时,今天听了三个多小时。”萧邦说,“过程就不用赘述了,结果可以告诉你们:那就是我将林氏宝藏最重要的两个线索,交给了董先生。”
“什么?”朴道义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为什么要交给他?”
“我被他的故事感动了。”萧邦说,“董先生经过二十多年的研究,掌握了很多关于林氏宝藏的线索,且一身正气,所谈观点我虽并不全盘认同,但对他的执著追求,我颇为佩服。因此我想,寻找宝藏、解开林道乾之谜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谁去找,并不重要。”
“萧先生此言差矣。”小林中石冷冷地说,“这位董先生,明显是在蛊惑萧先生,骗取藏宝图。如果说谁找到都一样,那么萧先生为何不将寻宝线索给我?要是给我,我可以支令您满意的价钱。”
“我不会给你。”萧邦也冷冷地说,“你出再高的价,我都不感兴趣。”
“因为我是日本人?”小林中石问。
“因为你连自己的胳膊都保不住,何谈寻宝?”萧邦皮眼一翻,“你连董总设计的机关都通不过,我如何敢相信你?”
小林中石垂下了头。
“请问萧先生,昨夜你既然答应了我,要把宝图借我一观,今日为何又变卦了?”迈克尔问,“中国人不是一直强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么?”
“我是答应过,但不是借你一观,而是交换一观。”萧邦道,“既然我们没有约定什么时间交换,那么,我就可以先借给董先生一观,再考虑与你交换。至于董先生为何突然失踪,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未卜先知。”
迈克乐耸肩摊手,欲言又止。
关林栖说:“各位,当前最主要的问题是,董总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在岛上还是已经离开?是自行离开还是另有原因?”
“关师兄,恐怕您要表述的真正意思是:藏宝线索怎么样了?对吧?”林一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董总裁是我尊敬的人。”关林栖淡淡地说,“林师妹多心了。在我看来,董总裁的安危,比那藏宝线索重要得多。”
“你们说来说去,也没拿出个办法来。”朴道义哼了一声,“现在警方将我们困在这里,着急有什么用?”
“还好,我们并没有触犯中国法律。”迈克尔说,“但我们来这小岛上,无非是想看看萧先生的藏宝图。现在倒好,什么也没看见,还差点喝醉了。关先生,你是中间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
“迈克尔先生言外之意,是要我来承担责任了?”关林栖说,“那么请问,各位到岛上来,可曾损失了什么?你们说要见萧先生,关某顶着被萧先生误解的压力,帮助促成了这次见面,现在倒好,对我兴师问罪了!”
众人皆不言语了。的确,此事不能怪罪关林栖。
大厅内陷入沉默。
一姝心下狐疑:昨夜这些人似乎都冲萧邦来的,而今天似乎又转向了董商儒。难道他们真的专为藏宝图而来?就算是,他们怎么知道萧邦一定会将图拿出来?再者,从泉州城内到此处,最快也得将近半个小时,泉州警方为何刚好在董胖子失踪时赶到这里?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先前那个高个警官推门进来,向众人敬了一礼,说道:“各位贵宾,经查,本岛并无犯罪迹象,一切安好。各位是远道而来的嘉宾,希望在泉州过得愉快!”说罢,也不待众人回应,领着其余六名警察走了。
警察刚走,进来一位梳大背头、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关林栖一看见他,便站了起来,大声说:“夏总,你可来了!真是急死我们了。董总裁怎么样?”
“谢谢关总和各位贵宾的关心。”那夏总道,“董总裁可能有急事离岛,应该没有问题。在各位贵宾来岛上之前,董总裁曾交待过在下,让我好生为各位服务。对了,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夏天无,承蒙董总裁不弃,让夏某协助管理岛上一应事务。”
“你看,我一着急,忘了介绍了。”关林栖似乎来了精神,“这位夏总,是董总裁的左膀右臂,是三地会馆常务副总裁。”
一姝打量了一下这个夏天无,见来人西装革履,个子在一米七上下,腆了个小肚子,盘子脸,薄嘴唇,一看就是能说会道之辈。
“夏总这名字当真有特点。”一姝笑呵呵地说,“这东海一带,夏天常在啊,怎么会没了呢?”
“林小姐真会开玩笑。”夏天无道,“敝人虽在泉州地界混饭,但出生自天山博格达雪峰下。因当地四季不甚分明,寒冷天气居多,故起名夏天无。”
“我道是一种注射液呢。”一姝笑道,“不过,我与夏总似乎未曾谋面,您何以知道我的名字?”
“如果连林小姐大名都不知,夏某恐怕早被董总裁炒了鱿鱼,回天山放羊去了。”夏天无笑道,“不瞒各位,诸位在岛上的一切安排,都是在下的微劳。董总虽然暂时离岛,但各位但凡有何需要,夏某愿意随时效劳。”
“那就谢谢夏总了。”关林栖客气了一下,便扭头对众人说:“诸位,董总裁虽然暂时离开,但有夏总在,也是一样,所以请诸位安心住下。当然,若是谁愿意即刻离岛,我负责帮忙协调船只。”
众人相互看看,谁也没有说话。显然,无人愿意即刻离岛。
夏天无微微一笑,径直走到主人位置坐下,说道:“诸位,无论发生什么事,饭还是要吃的。在下已备好酒水,请各位贵宾不要客气,开杯畅饮。”
萧邦却一拉林一姝,站了起来,对夏天无说道:“夏总,我二人已趁大家互相谦让之时,吃饱了饭。现在,我们想出去走走,不知夏总能否同意?”
“当然,当然。”夏天无满脸堆笑,“请萧先生和林小姐自便。对了,二位的客房,还是靠海那座房子,夏某已派人收拾好了,随时恭候。”
萧邦向众人略一欠身,领着一姝走了出去。
二人穿过小广场,下了石阶,向海边走去。
时近正午。天空乌云密布。阳光被阻隔,海面泛着瓦灰色的鳞光。
萧邦走在前面,一步一步,步伐均匀而稳定。一姝跟在后面,踩着他的脚印。
她想起小时候,姥姥带她去海边。她也是这样踩着姥姥的脚印。
沙滩上的脚印很浅,但给人一种安定和温暖。
“你给董商儒的图和盒子,是不是真的?”一姝终于忍不住问。
“是。”萧邦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一姝,“你不是亲眼看见柳静茹拿出来的么?”
“可是……柳静茹会不会作假?”一姝转了转灵动的眼珠,“再说,昨天下午你让我睡了两个小时,你不是出去找人仿制了吧?”
“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萧邦笑道,“但你仔细想想:柳静茹是故意将宝图和盒子交给我们的,再图渔利之事,因此不会作假;而我要在两个小时内找人仿造,极为困难,因为天下没有如此精巧的工匠,能够在这个时段复制出逼真的图和盒子。就是去寻找作图的纸和檀木,也极其困难。”
“那你……为何把它们交给董胖子?”一姝终于说出了一直憋在胸中的话。
“柳静茹为何要交给我们?”萧邦反问。
“你不是说……她想让我们去找,然后渔翁得利么?”一姝道。
“为什么不将她的办法用在董商儒身上?”萧邦笑道。
“可是,董胖子不见了。”一姝担心起来。毕竟,这是她的传家宝。任何的人传家宝丢了,都会着急。
“我们不是也离开了北京么?”萧邦还是微笑。
“我们离开北京,柳静茹大概知道;董胖子离开这个岛,你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一姝紧追不舍。
“不知道。”萧邦收起笑,“这的确令我大惑不解。”
“什么?你居然也没了主意?”一姝心底浮起一丝失望。这个萧邦,没谱的事,他也干!
“一姝,情况的确复杂了。”萧邦叹了口气,“以我的判断,那董商儒得到宝图和盒子之后,原本不会这么快就离开这个岛的。”
“你是说,董胖子不是得了线索后就逃之夭夭?”一姝问。
“肯定不会。”萧邦说,“董商儒与我们长谈,目的是想借藏宝线索一观,这是事实,但他突然失踪,就显得有些蹊跷,具体表现有以下几点:1,是我主动把线索交给董商儒的,也明确表示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他没必要得到线索后马上就采取行动,因为这样反而暴露了他的意图;2,从刚才的情形看,桌上那几个人对董商儒的失踪非常震惊,特别震惊的是关林栖,而关又是此次聚会的联络人;3,昨晚与我拼酒的这些人,看似将我当成了中心,实际上他们对董商儒更为关心,与其说他们冲我而来,还不如说是冲董商儒而来;4,昨日我们从泉州上岛,水上路程是21分钟,陆上路程为11分钟,也就是说,警方接到报案,最快也要半个小时以上方能赶到此地,怎么会那么巧,在董商儒刚失踪时警方就赶到了?5,警方到岛上搜索,明显是在走过场,因为小岛虽然不大,但大小房舍也有上百间,如何能在不到二十分钟中勘察完毕?6,宁海强也同时失踪,他是被董带走的?还是他要挟了董?或是与董同时遭遇不测?7,董商儒是已经离岛?还是就在岛上?如果说董仅仅为了藏宝线索而即刻放弃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产业,显然有悖常理;8,这批不速之客,在夏天无客气地说明可走可留时,居然没有一个表示愿意离开的,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是啊,”一姝经萧邦这么一分析,觉得事情有点复杂了。“萧大哥,我也有一些问题,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萧邦说。
“你刚才讲的问题,是围绕董商儒的。而我要讲的问题,却是关于你的。”一姝顿了顿,捡起一只贝壳,放在手里玩弄着,“1,在泉州时,你让我休息,而你出去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你干什么去了?2,昨夜在董胖子的会客室里,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与你赌酒和猜骰子,且早就服下了解酒药和准备了骰子?3,你明知道董胖子讲的故事有破绽,却一直点头称是,深信不疑,像个喜欢听故事的小学生,这是为什么?4,当那个宁海强出现在暗道里时,我分明看见你的眼神闪了几下,似乎对此人颇有兴趣,这是为什么?5,董胖子向你要藏宝线索,你就毫不犹豫的给了他,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如果没有十分把握,绝不会干这种事,这是为什么?6,你提早吃完饭,将我领到这海边来,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萧邦听完,微微一笑:“一姝,你能够精细如此,让我既高兴又意外。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记得。”一姝撅了撅嘴,“就是只许你问我,不许我问你。”
“这个约定,我让步了。”萧邦笑道,“以后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那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呀。”一姝展颜一笑。
“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岛上,有我们的人。”萧邦说,“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一姝心下一动。的确,这个解释最能说明问题:首先,昨天下午萧邦离开她两个小时,可能是去联络了,甚至进一步想,萧邦来泉州,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想从泉州寻求突破;其次,岛上的卧底已提前将情形告诉了他,所以他做了相应的准备;第三,萧邦把寻宝线索交给董,亦是在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
想到这些,一姝放心了。
她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想通了这一层,她就没必要再去刨根问底了。
但她又隐隐觉得萧邦刚才的叹息,似乎发生了什么意外。于是她问:“这个卧底,是不是宁海强?”
“我不能确定。”萧邦说,“我们内部的联系,只有代号,没有名字。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的人提供的岛上信息,是准确的。但通常情况下,出于安全考虑,秘密工作人员直接跟上级联系,上级再为一线工作人员提供相应的信息。”
“谢谢你,萧大哥。”一姝感激地看着他,“不过,你把这些告诉我,会不会违反你们的规定?”
“会。”萧邦说,“但事急从权,只能如此。再说,你我之间,必须建立绝对的信任,不然会直接影响寻宝工作的顺利推进。”
“好了,我不再问了,免得你将来受处分。”一姝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开心。
“受处分事小,惹美女不开心才是大忌。”萧邦笑道,“没有你,寻找宝藏是不可能的事。”
一姝被他夸得心波荡漾。她白了他一眼,道:“没有我,怎么不可能?”
“因为你是道乾公惟一的后人。”萧邦说,“只要你存在,就会有希望。因为在各方寻宝的力量中,都会认为在你的身上,隐藏着秘密。”
“你也这么认为?”一姝问。
“我也为么认为。”萧邦认真地说,“虽然你认为自己一无所知,但你的血管里流淌着海盗王的血液。这些血液,平时不过是维系生命的液体,但在关键时刻,就有可能转化为无坚不摧的力量、神鬼莫测的智慧和打开秘密之门的钥匙。”
海上的天空被乌云压得越来越低。一道闪电划过,雷声就在头顶响起。一姝一时未想明白萧邦的话。她此时最关心的问题是:董胖子到底干什么去了?那个在岛上的卧底,究竟是谁?
她正想继续与萧邦继续交谈。然而,她发现萧邦的目光定定的锁在海面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黑沉沉的海面上,一艘快艇向海岛急驰而来,转眼就靠了岸。十几条大汉迅速下艇,往岸上快步走去。
一阵狂风刮过,几滴雨水淋进她的颈脖。
岛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伴随着这铃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在房舍前的小广场上,岛上的工作人员,纷纷从屋里跑进雨中,站成整齐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