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萧邦感到胆寒的是,那骷髅黑洞洞的眼眶里,似乎射来一种逼视。
萧邦不动,镜中人亦不动;萧邦往前一步,镜中人亦往前一步。
萧邦突然笑了一下,那镜中的骷髅头,居然张开了咬得很紧的牙齿,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萧邦收起笑,挥起手电,往自己头上一击。
那骷髅人也拔出宝剑,往巨大的头盔上一砍。“当”的一声,似有火星冒出。萧邦看见,那握剑的手,却是粗大有力的男人的手。
萧邦哑然失笑。他办过几起惊天大案,历险无数,但今夜这个场景,就是打死他他也想不出来。就算跟别人讲,也无人会信。
他决定不再和这个骷髅人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玩下去,准备转身离开。
突然,一阵低缓的音乐声响起,似是来自镜面后方。
但见镜面里缓缓走出五位表情严肃、身披薄纱的少女。
她们的脚下,似乎踩着云朵,轻飘飘的,款款而动;她们的手,玉指轻舒,或呈兰花,或呈鸭嘴,仪态万方,配合着轻盈舞步,一字排开,间隔均匀地站在扶木前。
萧邦凝神一看,这些少女大约十六七岁,肤白如雪,面若桃花,均梳着古代的发髻。那头发浓黑如墨,湿漉漉的,似是刚出浴的仙子。
待五名少女站定,那骷髅人回剑入鞘……
萧邦感到胃里一阵抽搐。
他将手电迅疾挥出。手电带着一股劲风射向镜面。
“哗!”一声脆响,镜面碎裂。碎裂的镜面里,是五个少女碎裂的表情。
萧邦略一思索,然后上前几步,提起陆战靴,在碎裂的镜面处猛踹一脚。
镜面轰然落下,碎玻璃乱飞。顿时,一个能穿过人身的裂口呈现在萧邦的眼前。
他走了进去,但里面是一间与外间大小相同的屋子,亦有一根扶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这让萧邦有些发懵。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他仔细检查了房间,没有丝毫异样。只是,那根扶木似乎有异。萧邦用手一摸,上面居然有一丝热气。看来,刚才的确有人扶过扶木。
他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耐心地等待他们的表演后再瞧破绽。但他实在无法忍受那种龌龊的举动。
他往外一瞧,果然不出所料,从碎玻璃里可以看到外面。
不过,萧邦仍然没弄懂:自己第一次进入这间屋子时,怎么能看到自己的影像?如果用单反射玻璃,怎么会这么快就换掉了?
他带着这种疑问,拾起特制的手电,跨过玻璃墙,回到走道里,不停地想:他们为何要这样做?表演刚才的一幕,欲意何为?他想不出。
现在,他已站在第一间屋子门口。这间屋子里,又将会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他脑子快速地转动。最终,他决定不再进这间屋子。他要尽快回到地面上去。
他拾级而上。但是,台阶的尽头是一面严丝合缝的墙,什么痕迹也没有。
他只得返回走道,站在第一间屋子外面。
这次,萧邦没有直接推门而入,而是敲了敲门。
门内一个温柔的声音说:“请进。”
萧邦推门进了进去。
沙发上,慵懒地坐着一个女人。
正是柳静茹。
此时的柳女士,不是萧邦白天见到的那个费教授的管家兼秘书,而是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
在柔和的灯光下,她的脸色娇艳可人,眼里是似水的柔情。她发似墨泼,肤若凝脂,手如柔荑,蛾眉螓首,颇有古代美人之风。萧邦精于乔装改扮,但亦从心里佩服柳静茹的表演天份。
“萧先生请坐。”她的笑,是万种风情的那种,使人如沐春风。
“谢谢。”萧邦并没有坐。因为,他身上还滴着水。
柳静茹递过来一张洁白的毛巾,示意他擦擦身上的水。萧邦接过,并没有擦,而是将毛巾垫在沙发上,然后坐下。
柳静茹轻轻推了一下茶几上的一个杯子。茶几上是两杯咖啡,热腾腾的咖啡。似乎,她是专门为萧邦和自己准备的。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对吗?萧先生?”柳静茹仍然在微笑。
“只有一点没想到。”萧邦也微笑道。
“哪一点?”柳静茹露出了调皮的神色。这神色,恰似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面对自己的初恋情郎。
“我没想到柳女士的头发干得这么快。”萧邦端起咖啡,轻轻地啜了一口。
柳静茹的脸红了一下,有些忸怩地说:“萧邦先生下手真准……”
萧邦居然有些尴尬。和女人斗嘴,本就是他的弱项。
“不过……”柳静茹迅速恢复了平静,抬眼望着萧邦,“可能还有一件事你没想到吧?”
“什么事?”萧邦坐直了身子。
“那就是你为什么在其他三间屋子都遇到了危险,而在这间屋子里却安然无恙?”柳静茹歪着头,一副调皮的模样。
“我想到了。”萧邦肯定地说,“因为进那几间屋子前,我没有敲门。”
柳静茹咯咯娇笑:“萧先生果然聪明。正是这样。我想,如果你上过小学,老师都会教你在进入别人的房间前,一定要敲门的。”
“老师教了。”萧邦微笑道,“只可惜老师没讲:如果不敲门,就会有危险,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想,你的老师肯定也没有讲过:偷看陌生女人洗澡,也是很危险的事。”柳静茹笑得很甜。
“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萧邦摇摇头,“偷看女人洗澡,虽然不见得是每个男人的癖好,但撞到女人洗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看来萧先生是无辜的。”柳静茹收起了笑,“所以,我才冲一杯咖啡给萧先生压惊。”
“柳女士不怪我私闯密室?”萧邦小心地问。
“好奇,是勇敢者的天性。或者说,是人类的天性,甚至也是动物的天性。”柳静茹摇摇头,“萧先生人到中年,还保持了旺盛的好奇心,我怎么敢怪你?”
“那就好,那就好。”萧邦转动着杯子,吁了口气,“不过,人有时跟动物一样,往往因为好奇而误入陷阱。”
“可是萧先生不是动物,也不是常人,这就另当别论了。”柳静茹干咳了一声,“既然我诚心招待你,你也不必自责,有什么就请直说吧。”
看来她开始切入正题了。萧邦心中念头频闪,但居然找不出能够有效探询的法子。
“首先声明一点,我是自己找到这个地方来的,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我活该。”萧邦说。
“萧先生言重了。”柳静茹沉吟片刻,接着说,“咱们既然在此见面,我看就不必讳言。萧先生到此,是不是为了教授的死而来?”
“是的。”萧邦只得承认。
“当然,可能还为了林道乾的藏宝线索而来。”柳静茹继续进攻。
“是的。”萧邦只有坦白。
“那,萧先生此时有何斩获?”柳静茹将身子前倾了些,漆黑的眼珠里闪着光。
“一无所获。”萧邦放下杯子,双手一摊。
“我听说,还没有萧先生破不了的案子。”柳静茹眼神更亮,逼视着他,“不久前,据说萧先生单枪匹马,就把建国以来最大的一起海难破了,是真的吗?”
“是的。”萧邦没有否认。
“那么,这‘一无所获’四字,是不是有些夸张?”柳静茹咄咄逼人。
“事实如此。”萧邦低下头,“萧邦虽然破了那起海难,但纯属侥幸。在柳女士面前,我那点小聪明根本不值一提。”
“没想到萧先生还会谦虚。”柳静茹又笑了,“我好像听你给林一姝讲过,柳静茹不会武功对吧?”
“看来我错了。”萧邦叹了口气,“你不但会,而且非常高明。”
“萧先生过奖。”柳静茹微笑道,“不过,看人走路,要看出她会不会功夫,就比较难了。”
“我经常走眼。”萧邦承认。
“不过,从走路姿势判断对方是否会武功,也不是全无道理。”柳静茹侃侃而谈,“譬如你萧先生,步子很快,稳健利落,可以看出是练外家拳的,稍稍加些搏击之术;而练内家拳的呢,眼神深邃,步子沉稳,有条不紊;专练搏击的人,走路姿势多数大摇大摆,性格张扬,容易冲动,要不就是沉默内敛。但这些现象,只是表层。而对于有的功夫,就不好从走路姿势中判断出来。”
“还请柳女士指点。”萧邦正色道。
“譬如忍术、柔术,练到一定境界,可通变运用,既可以模仿各年龄阶段的动作,也可以藏精锐于无形之中。亦即:举手投足之间,刚柔相济,寓动于静,极至精美于毫厘之中,寓意超越于形体之外,险中求稳,动中求静,而丝毫不露于外。”
萧邦颔首称是:“谢谢柳女士指点。萧邦孤陋,你的讲解,使我茅塞顿开。”
“萧先生倒是位谦谦君子。”柳静茹回夸了他一句,“人还是谦虚点好。中国有句俗话,叫‘夹着尾巴做人’,极富哲理。倘若一个人略知皮毛便四处张扬,下场都不会好。我想,萧先生历险无数,却安然活着,并不是你的功夫和智商有多高,而是你一贯保持了这种谦虚谨慎。当然,还有临机应变的能力。”
“谢谢柳女士夸奖。”萧邦说,“不客气地说,你能瞒得过我,实非常人能及。不过,大概在你抓住我的手腕时,我已知道是你。”
“虽然有点晚,但到底还是被你识破了。”柳静茹又咯咯一笑,“你可知我在洗澡桶里拉你干什么?”
“有两种可能。”萧邦说,“一是好让那些刀箭之类更易击中目标;二是希望我能够入桶与你共浴,躲避危险。”
“所以一个男人好色,有时并不是坏事。”柳静茹嘿嘿笑道,“看来你这个人,就像油灯一样,一挑就明。我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有的人看似聪明,其实就像木头一样呆板。”
“只是有一事不明,能否请教于你?”萧邦正色问。
“请讲。”柳静茹将双手在胸前交叉,凝神静听。
“你为何要安排五个女孩光着身子站在玻璃后面?”萧邦问,“难道,你要试试我真的好不好色?”
“这回你猜错了。”柳静茹叹息一声,“我那样做,是要告诉你,教授死亡的原因。”
“哦?”萧邦不解,“你是说,是那五个女孩或是那个骷髅人杀了教授?”
“教授是自取灭亡。”柳静茹又叹息了一声,“一个人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别人又怎能决定?好像有首诗说过: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熟悉教授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学识过人的学者,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做的事情,见不得光,甚至可以说是禽兽不如!”
“你是说,教授该死?”萧邦问。
“他当然该死。”柳静茹咬了一下牙,“死十回都不为过。难道萧先生在这地下室摸索了半天,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看出了一些。”萧邦点点头,“我猜,都是那部《素女经》惹的祸。”
“萧先生果然观察细致。”柳静茹点点头,“不过,《素女经》本是养生秘方,本可以作为参照,但一经教授引申,就有些变味了。”
“哦?”萧邦不解,“如果柳女士方便说说,萧邦倒想听听。”
“好吧。”柳静茹叹息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我就简而言之。大概三年前吧,教授突然找到我,说要我为他物色童女,全部都要在十八岁以下。我开始不知他要干什么,就托人在乡下找了些漂亮女孩。后来才知道,教授不知中了什么邪,在隔壁建了这间屋子,让女孩们熏香沐浴,然后一字排开,供他蹂躏。他说,这是采阴补阳之术,可以延年益寿。最可恨的是,这事做就做吧,他还要求要选五个女孩,轮换着……唉,萧先生,咱们都是成年人,这男女之事,本来没有什么,但这个老头实在变态,吸纳**,忍精不射,将这些可怜的小女孩折腾得够呛……”
“真是该死!”萧邦一摆手,示意她不要讲下去。“费龙潜身为学者,居然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觉得倒也并非全无道理。”柳静茹瞟了他一眼,“男人采阴补阳,有‘黄帝御女一千二百而登仙’之说;而女人采阳补阴,武则天就成功应用。所以,此事似非妄谈。不过,我这里就不展开了。说到教授的死,仅仅这一条,教授倒也罪不至死,毕竟他是付了高价的,人家女孩也愿意……”
“那还有什么?”萧邦不想与她胡扯下去。
“因为教授叛变了他的组织。”柳静茹冷笑。
“组织?”萧邦一愣,“什么组织?”
“当然不是党组织。”柳静茹哼了一声,沉吟了一下,问萧邦:“萧先生见闻广博,可知民间有一个名叫‘神刀社’的特殊组织?”
“神刀社?”萧邦摇摇头,“请恕萧某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有这个组织。”
柳静茹突然手腕一翻。顿时,一柄短刀已赫然在手。此刀刀柄漆黑,刀刃为精钢所铸——正是杀死教授的那种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