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钟,萧邦和林一姝赶到费家。
柳静茹女士的眼皮肿了,像被马蜂蜇过三下。
不过,如果仔细打量这位女士,会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韵味。
也许是她打扮得太过朴素,所以一般人会忽略这种深藏起来的成熟美。
萧邦再次和一姝进门的时候,她正很仔细地擦拭厅中的家具,仿佛这些家具不会再让她擦拭一样。
见二人走进来,她强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一姝与她极熟,深知她面临着失业的危险——教授死了,她很可能马上回到山西老家去。
“我来取东西。”一姝叹了口气,“柳姐,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
柳女士进屋帮她拿出行李,轻轻地说:“一姝,你还是回美国去吧……姐希望你,尽快回去。”
“好的。”一姝应道,接过了行李箱。
正在这时,院中有一个声音说:“她恐怕暂时回不去了。”
萧邦一扭头,就看见一个蓄着长发、戴着眼镜的英武***在院中。
他足有一米八五,大约三十四五岁,身材健壮,脸色有些苍白;上身穿着一件灰色休闲西服,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脚蹬一双黄色登山鞋。这身打扮,颇似搞艺术的。
“阮先生……回来了?”柳静茹眼睛一亮,但语气中似有些胆怯。
“柳姐辛苦了。”那阮先生说,“我刚才去过分局了,正好萧先生和林小姐也在,免得我找了。柳姐,你是见证人,这两个人,昨天下午是不是同教授谈过话?”
“是的。”柳女士低头说。
“那好,”阮先生对萧林二人自我介绍,“我叫阮凌宵,是费教授的外甥,也是教授惟一的法定继承人。现在我正请求警方对萧先生和林小姐进行调查。萧先生在北京,自然好办;林小姐是美国人,恐怕就不便在这个时候离开了。”
林一姝哼了一声,对这个傲慢的阮凌宵说:“我昨晚是住在这里,但警方已做了笔录,我也会配合调查。不过,用不着阮先生这样咄咄逼人吧?”
阮凌宵并没理会她,而是说:“萧先生,据说案发时,你正在家里陪女儿,有你的前岳母作证对吧?林小姐,据说你是被柳姐叫醒的,对吧?”
萧林二人点点头。
“这么看来,二位是被排除在外了。”阮凌宵说,“不过,谋杀这种事,不见得亲自动手,串通别人也是极有可能的。二位别怪我说话难听,要是你们的亲人被害,恐怕脾气也不会太好。”
萧邦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这时才说:“阮先生,我们理解你这种感受。费教授是我们尊重的学者,我们也希望警方早日查明真相。”
“我们?”阮凌宵盯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只能代表你自己。”
萧邦微微一笑,没有跟他较劲。一姝却说:“费教授于我有恩,我的悲伤不比你少,你凭什么一见面就质问我们?”
“我不想跟你们吵。”阮凌宵一声冷笑,“但我要请问萧先生和林小姐:你们没到这个院里来时,我舅舅活得好好的;你们一来,在这里聊了一个下午,扯到什么海盗宝藏上去,我舅舅在今天凌晨就被杀了。你们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姝反诘,“难道我们与教授聊聊天,就能证明教授的死与我们有牵连吗?”
“林小姐,请稍安勿躁。”阮凌宵咬了一下牙,掏出一个精致的手机,摁了一下键。一个有些含混但仍然能听得清的声音传了出来:……凌宵,注意萧邦和林一姝……
是教授的声音。
这句录音放完,就断了。阮凌宵再次重放录音:……凌宵,注意萧邦和林一姝……
放完,他收起了手机,大声说:“这是我舅舅昨晚凌晨一点多钟给我打的电话,我当时录了这句话。现在,这个录音已经提交警方作为证据。我舅舅在死前三个小时左右给我打过电话,说了十几分钟,其内容恕不奉告,但舅舅怀疑你们二人动机不良。”
一姝气得脸色都变了。这个阮凌宵,纯粹就是想诬陷!
“阮先生的怀疑是有道理的。”萧邦微笑道,“既然教授让你注意我们,就请阮先生注意好了。”
阮凌宵看了一下表,对柳静茹说:“柳姐,你别着急回去。舅舅虽然遭人暗算,但我还在。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请你继续照看这个院子。等舅舅这事处理完,就请你跟我去上海。公司事多,你也可以帮帮忙。”
柳静茹强笑了笑,但似乎有了精神。
而正在这时,萧邦的手机响了。
他赶忙出屋去接。
电话那头传来岳母焦急的声音:“萧邦,你在哪里?咱家豆豆……失踪了。”
萧邦心里咯噔一跳,冷汗就出来了。他强作镇定,对丈母娘说:“妈,您先别急。您在学校吗?我马上回来。”
此时一姝似乎看出有什么不对,也追出来问萧邦什么事。
萧邦略一思忖,便对她说:“你一会儿找个宾馆住下,再联系我。”说完,扭身出了院门。
九一小学门口。豆豆的姥姥失魂落魄地站在风里。
一位戴黑边眼镜的中年女性走出校门,手里拿着一个书包,请萧邦到办公室去坐。萧邦说:“不了,李老师,请说说豆豆是怎么回事?”
中年女性是豆豆的老师。综合老太太和豆豆老师的讲述,萧邦陷入了沉思。
原来,下午五点钟,老太太照例到学校来接孩子。然而李老师却对她说,豆豆在最后一节课离下课还有大约十五分钟时,举手说要上厕所。李老师正讲在兴头上,点头允许。可豆豆这一去就没再回来。十分钟后,李老师觉得不对劲,便到厕所去找。厕所无人。
这时李老师看见了豆豆的姥姥,便问她接着孩子没有。一交谈,才发现豆豆不见了,于是赶紧给萧邦打电话。
“要报警吗?”老太太着急地问。
萧邦想了想,问李老师:“李老师,您在上课时,发现豆豆有什么异常没有?”
“没什么呀,”李老师扶了扶眼镜,“只觉得她上厕所前,坐立不安的样子,不停地往窗外看。”
“窗外?”萧邦抬眼向教学楼看去。女儿的班级在一楼,窗外是一个小花园。花园外是一个篮球场。
“是呀,”李老师把书包交给萧邦,“豆豆挺听话的,除了有些调皮,平时还算遵守纪律,应该不会乱跑。你看,她书包还在,书、笔和本子,都放在课桌上,看来是去上厕所呀。”
萧邦想了想,便说:“谢谢李老师,您去忙吧。我觉得豆豆没事,可能是暂时贪玩。您放心吧,明天她姥姥还送她来上学。”
李老师将信将疑,回教室去了。
老太太一脸茫然,不知萧邦搞什么名堂。
萧邦叹息一声,轻声对她说:“妈,没事了。等会儿,我送豆豆回去。”
“你……知道豆豆在哪?”老太太十分惊讶。
“是豆豆的妈妈来了。”萧邦说,“豆豆这么乖,不会随便乱跑。她准是看见她妈妈在窗外招手,要她出去,她才撒谎跑出去的……”
“那么……她为什么要对老师撒谎?”老太太还是不信。
“豆豆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妈妈的事。”萧邦叹了口气。
“难道……真是素筠?”老太太翕动着嘴唇,喃喃地说,“她真的回来了?”
“那个人……来北京了,她也跟着来了。”萧邦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唉……你见着那个人了?”老太太问。
“刚见着。”萧邦说,“妈,你别多想了。”
“那豆豆……会在哪儿?”老太太还是不放心。
萧邦指着学校斜对面的一座大楼说:“我想就在那里。这会儿,豆豆和她妈妈,正看着咱们呢……”
老太太顺着萧邦指的方向看去。大楼的二层,是一家麦当劳餐厅。
豆豆低头啃着汉堡,小声说:“妈妈,爸爸找不着咱们怎么办?”
“你爸爸聪明着呢,”刘素筠爱怜地看着女儿,指了指九一小学的校门,“你看,他拿着你的书包,一会儿就会来这里。”
“妈妈,你怎么知道?”豆豆眨巴着眼,“我好怕爸爸怪我乱跑……”
“妈妈叫你出来吃汉堡包,怎么会是乱跑?”刘素筠柳眉轻扬,微笑着看着女儿,“快吃吧,孩子,你姥姥不让你吃这个,妈妈今天让你吃个够。”
“妈妈,你说姥姥会来吗?”豆豆又问。
“你姥姥……她会来,但不会上楼来,她生妈妈气呢。”刘素筠叹了口气,“一会你爸爸来了,你就下楼找姥姥,然后跟她回家,好吗?”
豆豆点点头,又说:“要是爸爸找不着咱们,那就麻烦了。”
“傻孩子,”刘素筠笑道,“他找不着咱们,咱们不会找他么?再说,你爸爸聪明呢,别说咱们躲在这里,就是躲在任何一个地方,他都能找到。”
豆豆这才高兴地笑了。笑完,小心翼翼地说:“妈妈,既然爸爸那么聪明,你还是回来咱们一起过吧……”
刘素筠突然闭上了嘴。
因为,萧邦已经站在了豆豆身后。
“你来了。”萧邦微笑着说。
豆豆回头去看爸爸的微笑。那微笑里,有一种淡淡的酸楚。
刘素筠回避着他的眼神,对女儿说:“豆豆,姥姥在楼下呢,你下去吧。”
豆豆咬着牙,扔掉啃了一半的汉堡包,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萧邦说了句“你稍等”,便跟着女儿跑下楼去。
五分钟后,他再次上楼时,素筠已不知去向。
一个麦当劳餐厅的服务人员递给他一张纸条,说:“先生,刚才那位女士让我交给您。”
萧邦将纸条打开,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为了豆豆,请停止你正在做的事!!
正是刘素筠的笔迹。
他颓然坐下,心乱如麻。
今天他见着的那个阮凌宵,正是他的情敌——从网上将素筠带离他生活的男人。
那么,素筠此次随阮凌宵来京,第一就是要向他发出警告,第二才是看豆豆。既然前妻都知道自己在暗中调查海盗宝藏,还不知有多少人知道呢!
素筠留言示警,意在说明:如何你不停止调查宝藏,那么我们的女儿就有危险——刚才我就轻易地将女儿带离学校,她实在太不安全了!
联系起在费家小院,阮凌宵反咬一口的情况,萧邦心如明镜:这明暗两事,意在频频示警。若是自己一意孤行,自身犯险尚且不说,宝贝女儿也时时处在危险当中。
萧邦心头一紧。看来,海盗宝藏,水深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