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孝从自己的幼儿园时代开始,把他觉得有意思有印象的事情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全倒了出来。
这一阵滔滔不绝,绵绵不尽,话匣子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了。
他也不管别人想听不想听,爱听不爱听,只管自己一股脑说着,说到得意处,还会把自己说的哈哈大笑起来。
幸好,十散仙等人都很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也幸好,张洪孝所说的在人间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听着的确都很新奇。
所以张洪孝大笑,他们也会大笑,张洪孝卖个关子,他们也会期盼地催促张洪孝说下去。
天色已经墨蓝,明月当空,繁星点点,不知不觉中竟已入夜。
张洪孝前二十九年的人生其实倒也没什么曲折离奇,不过几个钟头,就已经把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说了一遍,正说的兴起,想想发觉还有几件趣事漏了没说,又翻回去再次开讲。
等他终于讲无可讲,连幼儿园帮小朋友吃药这个最得意的段子都已讲过两遍之后,他总算过足了讲故事的瘾头。
这时他才发现,就在他讲故事的时间里,黑肚和何三少实在闲的无聊,已经互相灌倒了对方。
凤凰也跟着喝了不少,看着大如玉盘的月亮在发呆,再叫她也没了反应。
只有十散仙还在一口一口的抿着酒,仿佛在回味。
张洪孝顺着凤凰的视线看向夜空中的明月,怔怔看了半响,似乎也看出了些什么来。
原来,蓬莱的月亮跟人间的月亮长的一样啊……他来不及想下去,一阵酒意涌起,倒地睡了过去。
“终于可以回家了,好……”
十散仙听着张洪孝睡梦中的喃喃自语,又看了看歪七扭八躺倒的黑肚和何三少,苦笑着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来,抱着酒坛子走到了一旁的高岩之上。
山风吹过,十散仙高高迎风伫立,整个人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衣襟随风飘动着,他高大而挺直的背影,看起来竟有些模糊,仿佛充斥着一种淡淡的冷清。
回家,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充满了温暖的希望以及对家的温馨回忆。
十散仙拈着短须,抬头看向明月,一贯沉着睿智的眼神里,竟好像带上了一丝惆怅。
洪孝老弟可以回家了,我们呢?十散仙忍不住想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种狂欢之后的夜色凄凉,最是能够让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一些什么,也许是一些事,也许是一个人。
不管这个人平时有多么坚强多么满不在乎,一旦沉醉之后,才会发觉寂寞的存在。
酒醒三五更,才觉寂寥身。
他的思绪就像游离无定的飞烟,缓缓升腾,袅袅不散,渐行渐远了……
他的表情依旧沉稳,他的眼神却已恍惚。
他在想些什么?
是在想一段不能忘的往事?
还是在想一个他不能忘的人?
他的双手为什么在用力的捏紧,紧到手掌上已经失去了血色?
他的眼神里为什么带着那种既惆怅又寂寞的神色?
他是蓬莱大名鼎鼎的十散仙,豪爽磊落,出了名的拿得起也放的下,他又有着这么一帮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好朋友,他连万刃加身都不曾皱一皱眉头,还会有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感伤?
十散仙手拿酒坛,怔怔的站了很久,没有留意到不知何时,身边已经多出一个人来。
他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身边那庞大身躯上熟悉的气息,那是跟他认识最久的黑肚。
“从这里看月亮,跟从我们那里看月亮,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两样。”十散仙喃喃自语道。
“不,还是不一样。”黑肚缓缓摇头道。
“嗯?”十散仙又注视了夜空良久,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洪孝老弟要走了,我们还要继续吗?”十散仙仿佛在自言自语。
黑肚没有说话,只是猛地喝了一大口酒,一股灼热的火焰从他的身体里燃起,直冲他的双眸,他的眼光也好像在隐隐灼烧。
“既然你已经出来,又已与我们会合,为什么不继续?”黑肚反问道,低沉的语调却好像是在问着自己一般。
“嗯。”十散仙无语地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没参悟出那幅图来,只怕到时候……” 黑肚用力握紧双手。
“无妨,到了那一步再说吧,只要这次我们能冲出去,那图什么时候能看明白也在其次了。”十散仙叹了口气,缓缓道。
黑肚微微有些惊讶,“你这次居然会这么没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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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没有信心,但这次只怕又是一次血战。”十散仙苦笑了一下。
黑肚霍然转身,盯着十散仙的双眼,惊异地说道,“怎么了?你今天说话的口气一点都不像你了。你忘了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了吗?还是说,这千年的闭关增加了你的修为,却消磨了你的勇气?”
“不是。”十散仙喝了一口酒,避开黑肚的直视,“我只是听见张老弟的故事,忽然觉得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与世无争,似乎也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黑肚死死盯着十散仙,眼神仿佛要看透十散仙的身体一样,他有些激动起来,“你难道就真的甘心这样一直做你的十散仙?”
十散仙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能只想着自己,毕竟我们的牺牲已经很大,这次,我不得不要加倍的谨慎而小心。”
黑肚忽然摇头冷笑起来,“你谨慎,你小心,但你知道不知道,上次的事情,假如不是你一个人扛了下来,我们也会帮你扛,你记得不记得阳智究竟为了什么而牺牲?”
“够了。”十散仙提高声音截口道,他抬头看向黑肚,眼神里带着一种沉痛却坚决的神情。
“不要说了。”十散仙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声音也低了下来。
“不!我还是要说,任何人都可以放弃,只有你不可以!我们一定会跟你一起拿回失去的一切!这不是为了证明什么,那些本来就是属于我们的!哪怕不是为了那些,仅仅为了你自己,你也绝对不能放弃!因为你是……”黑肚酒气直冲头脑,说话也有些不管不顾。
“够了!”十散仙的眼神忽然一闪,那是一种凛厉而充满威严的眼光,就像夜空里的一道霹雳般划过。
黑肚看见这眼神,竟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僵,再也说不出什么。
“既然你还记得我是谁,你是谁,你就更应该明白,我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哪怕是天大的赌博,在没有看清筹码和胜算之前,我都不会贸然出手。”十散仙的声音忽然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是,我错了。”黑肚忽然深深低下了头,仿佛一下子从烈酒的麻醉中清醒了过来。
“兄弟之间,说什么错不错的。”十散仙缓缓道,轻轻拍了拍黑肚的手臂,“你能提醒我不要失去斗志,这样很好,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
“嗯!”黑肚抬起了头,眼光里重又充满了希望。
“你放心,我还是我,也许我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看方向,享受一下风景,但我们终会走下去的,我们绝对不属于这里,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十散仙笑了笑,自信和睿智又出现在他的脸上。
说完,他忽然喝了一大口酒,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明月,忽然道,“你说的一点不错,果然还是不一样。”
“哈哈哈哈!”两人对视了一眼,大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
几人都已清醒。
“张老弟,你有什么打算?”十散仙笑问张洪孝。
“我没什么打算,只是要等着那人的消息了。”张洪孝道。
“对了,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上次你们冲杀的地方?”张洪孝忽然问道,他心里对那个十散仙等人浴血奋战过的地方,隐隐有种说不清的向往之情。
“那里是禁区,恐怕……”何三少皱眉道。
“如果是远远地看看,应该可以。”十散仙点了点头。
张洪孝所说的地方,也正好是他昨天晚上跟黑肚商量过,要再去细细观察一番的地方。
十散仙点头,其他人也就再没有什么异议。
“记住,到了那里,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要保持镇静。”临行前,十散仙仔细叮嘱张洪孝。
会看见什么呢?张洪孝看见十散仙严肃的神情,心里一沉。
云海,无边无际的云海。
雾海,遮天盖地的雾海。
云雾缭绕,把山下的景物罩的严严实实。
张洪孝和十散仙等人站在高高的山峰绝顶,居高临下眺望着远处。
什么都看不清啊。张洪孝尽力远眺,以他的目力,居然完全看不见云雾里有什么,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耐心。”十散仙看出了张洪孝的心急,低声道。
十散仙的声音总是能给人一种莫明其妙的信心,张洪孝点了点头,心里平静了下来。
时间静静地流逝,已是傍晚时分。
残阳西斜,夕照如血。
血红的阳光从天地交界处斜斜照过来,带着三分热烈七分肃杀。
白茫茫的云雾仿佛抵挡不住这阵逼人的光线,如退潮一般退散开去。
云雾散处,隐隐可见一片平坦的大地,大地尽处,竟奇迹般屹立着一座雄伟而绵长的雄关。
远远望去,关头上依稀可见三个古朴厚拙的大字——“镇天关”。
什么?!
张洪孝猛然浑身一震,彻底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