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花拉着孙莉赶到玉宇山后峰的时候,昙花真人与东海真人也已到了。
张洪孝晕倒在地上,满身满脸都是鲜血,胸腔一处很深的伤口中,鲜血正在不断流出来,昙花真人正在想办法为他止血,东海真人在为他们护法。
四周的山石地面,都满是剧烈打斗留下的痕迹,血迹、碎石、衣服的碎片散落在很大一片区域里。仅仅看着地面上的几处大坑,就可以想见战况的惨烈。
孙莉第一次见到别人受这么重的伤,她从来没有想到人的身体里居然可以流那么多血液,浓重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不散。这咸腥的气味冲进她的鼻腔,让她一阵阵反胃,跑到一边呕吐起来。
炭花也很想呕吐,但他心里反胃的感觉却被另一些感觉冲淡了,那是一种热腾腾火辣辣的感觉,从他的胸口直冲脑海,那就是他的怒火!
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居然对张洪孝下这样的毒手,绝对无法原谅!
他咬紧牙关走到孙莉身边,轻轻地拍着孙莉的背部,用神识疏导着孙莉的内息。他不敢出声,怕影响了师父对张洪孝的紧急救治。
洪孝!你一定要坚持住!炭花在心里默默呐喊,牙咬的更紧。
“这里不行!我要先带洪孝回驻地去!” 昙花真人急急说了一声,也不等回答,托起张洪孝飞快地赶回驻地去了。张洪孝血流不止,在黑暗的峰岭上很难找出张洪孝伤口里究竟是哪根血管破裂了,昙花真人只能用自己的神识给张洪孝的伤口加压,却无法进一步处理。
“你们立刻通知驻地,做好紧急抢救的准备,我跟着你师父先回去,以防路上有什么意外。你们自己一定要小心!”东海真人叮嘱完,袍袖一展,跟着昙花真人离去的方向也急急离开了。
孙莉蹲在一旁,她已几乎把胆汁都呕出来,然后就开始不知所措地抽泣,她毕竟还只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受重伤的又是她平日里“洪孝哥哥”叫个没完的张洪孝。
炭花火速通知了驻地做好准备,怜惜地把孙莉扶起来,柔声安慰说,“没事的,洪孝一定会没事的。有我师父和东海真人,驻地还有那么多高人,洪孝只是流了很多血,但伤势应该没有看起来外表看起来那么严重,他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真的吗?炭花师兄?”孙莉抽噎着问。
张洪孝真的会没事吗?那处伤口已经贯通了他的胸口,也许已经伤及肺部的动脉……炭花不敢也不愿再想下去,缓缓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放心吧,他一定会没事的。”
“孙师妹,你刚受了刺激,先在这里休息一会,等会我们再回去。”炭花说着,急急放出红莲炎,瞬时间把方圆百米之内照的通亮。
“炭花师兄,我没事了。你在做什么?”孙莉深呼吸调息了片刻,内气运行已经平复了体内不适的感觉。
“我想在这里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炭花淡淡地说道,全神贯注地在现场搜索起来。他强忍怒火,尽量平静的仔细搜索着每一寸地面和乱石,搜索沾满了血迹的一切痕迹……
孙莉没有发现,就在炭花俯身搜索着的时候,从他越咬越紧的牙关里缓缓流出一丝鲜血,面对这个现场,想象之前的惨烈,外表冷静的他其实已经怒极。
炭花和孙莉回到驻地的时候,张洪孝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急救室外已经等着很多人。
“爷爷——”孙莉看见孙老爷子,情不自禁扑了过去,她本就还处在情感最脆弱的时期,看见自己的亲人就感觉仿佛有了坚强的依靠。
“他没事吧?”炭花刻意用淡淡的语气问昙花真人。
“现在还说不好,草藤在里面主持救治,毕竟她是目前医术最高的修行者,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估计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昙花真人慈祥地看着炭花,他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实在太了解了。
昙花真人伸手拍了拍炭花的肩膀,“傻孩子,在师父面前,你不用故作若无其事。”
“师父,弟子无能……”炭花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他一直掩饰的很辛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那种鼻酸的感觉平复下去,才接着道,“弟子在现场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现场就像被什么人处理过一样,所有有可能留下线索的地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昙花真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无妨,只要洪孝能够醒来,就一切都清楚了。”
“是,师父。”炭花低下了头。最好的朋友身受重伤,他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
昙花真人又慈祥地拍了拍炭花的脊背。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房门终于缓缓打开,草藤疲惫地走出来。
“他没事了,他肺叶下端的损伤和他肺部破裂的支动脉都已处理好,不会危及生命。只是他失血过多,浑身的肌肉又有多处撕裂,什么时候能醒还很难说。”草藤详细地解释道。
“没事就好。”昙花真人点点头,“草藤你辛苦了。”
草藤疲倦地微笑了一下,“多亏昙花真人您的应急处置做的得当,送到这里的时候又很及时,他的伤势才没有恶化。”
没事就好——,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大家都忙碌了大半夜,也都很累了,都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们会安排轮班看护。”孙老爷子吩咐道。
“有一件事很奇怪。”草藤示意昙花真人到一旁说话。
“张洪孝身上的多处肌肉撕裂,伤势很奇特,看起来并不像是外力打击所造成的,反而更像是他自己用力过度造成的。”草藤微微颦眉,轻声说道。
自己用力过度造成的吗?昙花真人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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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孝在一片舒适温暖的黑暗中漂浮着。他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看不见四周的一切,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了。
二十九年来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像一场平淡的电影,一幅幅画面场景在他眼前流过。
幼儿园时替小朋友吃的苦药,是那么苦,直到现在嘴里还残留着那种让人脸部抽搐的味道。
小学时立下做好人的志向,自己奶声奶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萦绕。
初中高中,年年不落的“好孩子、好同学”的评语,永远在成绩报告单的评语一栏里出现。
大学时兄弟姐妹们亲热地“好人好人”的叫着自己,然后自己就乐呵呵地去代打饭、代打水、点名代到、跑步代打卡、泡妞代传纸条……
工作后的同事领导们,也总是亲热地拍着自己的肩膀,笑嘻嘻地说着,“小张,你真是个好人……”
还有自己那两个没拉过手的前任女友和前前任女友,也是说着,“你真是个好人……”然后就和自己拜拜了。
不真实吗?很真实,平淡却真实的触手可及,真实的就这样在记忆中留下长久的痕迹。
听说人在临死之前都会回忆起生平的点滴……难道我快死了吗?张洪孝略微有些惊惶起来。
惊慌很快就平静下来,他看见了果果。那个有着这个人世间不应有的美丽的女子,微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平静地问自己,“可以带我走吗?”
……
“果果……”张洪孝微微皱着眉头,轻声喃喃道。
“炭花师兄!洪孝哥哥醒了!”孙莉惊喜地叫着炭花。
炭花两步就走到张洪孝的床前,看了看仍在呓语的张洪孝,微微摇了摇头,黯然地说,“没有,他还没有醒。他昨天夜里已经这样喃喃地念了一夜了,一直到凌晨才昏睡过去。”
“这样啊……”孙莉眼圈又红了。她一早就赶来看着张洪孝,守候了半天,还以为张洪孝终于从昏迷中苏醒。
“没事,洪孝他一定会醒的。也许是明天,也许就是今天。”炭花柔和地说道。
“你已经守了他十几个小时了,炭花师兄,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就可以了。”孙莉有些失望地对炭花说道。
“不要紧,我刚才已经在外面略微调息了一会,已经恢复了。”炭花的眼神依然清亮,只是隐隐可见有几条血丝,他实在不放心再扔下张洪孝。
张洪孝境界虽然高,但跟人动手的经验几乎就是零,自我保护的经验也基本没有。如果当初坚持跟着洪孝一路去后峰的话……炭花自责的想。
“你还是去睡一会比较好。”草藤平静地看着炭花说,不知何时,她拿着她那个陈旧的大木箱走了进来,“看张洪孝的情况,一时半会还醒不来,以他的失血量和伤势判断,至少还要二十四小时才能进入正常的有意识状态,你大可不必等在这里。”
炭花缓缓而坚决地摇了摇头,他清楚自己的修为,别说再坚持二十四小时,再坚持四十八小时也没有什么问题。
“不用强撑,你这样用神识不断刺激自己的头脑,强行保持清醒对你的身体也是不好的。再说,我现在要给张洪孝施术治疗,也不希望有人打扰。”草藤淡淡地说。
炭花执拗地摇了摇头,“草藤师姐,我和孙师妹就在外面等着。”
“那好吧,说不说在我,听不听由你。”草藤淡淡说完,自顾自从木箱中拿出瓶瓶罐罐和许多长短不一的金针,准备给张洪孝施术治疗。
“草藤师姐为什么是这种冷冷淡淡的态度?似乎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啊,难道她对你有什么不满?”孙莉有些意外地看了看草藤专注的背影,对炭花说道。
“孙师妹你别胡说,她自然有她的道理。”炭花压低声音,他也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不愿意在别人背后胡乱猜测别人。
能有什么道理?孙莉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一定是炭花什么时候得罪了草藤。
“医者父母心,但医者一旦在患者身上投入了过多的感情,自己就很难保持冷静而清醒的头脑,所以在医治别人的时候,就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放下……草藤这孩子,已经领悟了为医的真谛啊。”昙花真人悠悠叹道。
“师父。”
“昙花真人。”
炭花和孙莉恭敬地向昙花真人施礼,他们竟没有发现昙花真人是何时来到身边的。
医者不自医,医者不医亲人,这些,也的确是千百年来医学界不成文的规矩。昙花真人说的一点没有错。当掺杂了过多的个人感情在医治过程中的时候,医生的判断和手法,难免就会受到感情的干扰,也许就会导致无法挽救的后果。
因为怕病人受不了而不敢下猛药,因为怕病人痛苦而不敢下重手,该截肢的不敢下手截肢,该切除的不敢下手切除,一旦医生过分顾忌病人的感受,轻者耽误治疗,重者就会有性命之忧。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除了需要专注用心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有一种超身事外的客观和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