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车的两只眼睛很红,他的两只耳朵也很红。
“我都说啦,其他的我也不知道啊。姐姐。”阿车带着哭腔说。
珊瑚满意地拍了拍手,“好吧,傻小子。以后可不许再有什么事瞒着姐姐。”
“不,不敢了,姐姐。再也不敢了。”阿车很是委屈。
珊瑚轻轻抱住阿车,轻柔地揉着阿车头上细软的头发,语气很温柔地说,“小笨蛋,姐姐是怕你被人骗了,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还不明白。”
“嗯,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阿车呜咽着往珊瑚怀抱的深处钻了钻。
“张洪孝就这么让你走了?他有没有为难你?”珊瑚不放心的问,看来看去,阿车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这修行人的手段未必就那么简单。
“他们对我很好,那个长头发的哥哥开始很凶,后来也很好,给了我很多吃的。我说我急着要接姐姐,他们就让我走了,临走又给了我很多吃的。”阿车抽抽鼻子,想了想答道。
零食,不愧是对付小孩子天下无双的武器。
“小傻瓜,我们是妖,他们是修行人,对你好肯定是有目的。”珊瑚轻轻捏了捏阿车的脸蛋,拿出面巾纸给阿车擦了擦眼泪。
她想不通,如果张洪孝要除了阿车和自己,只要强行从阿车的识海里探出自己的下落,完全可以先诛灭了阿车,再来除自己,何必玩什么手段。
这下子算是被盯上了,最近到处的修行人都纷纷有所动作,看样子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凑着这当口,逃到别处还不如留在这里,至少知道那张洪孝暂时不会拿自己和阿车怎么样。那救治了阿车的妖,手段高深莫测,但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也不知道会不会出手相帮。自己和阿车的事,果然还是要靠自己啊。珊瑚想来想去,心里暗叹了一声。
“阿车,最近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最近外面乱的很。”珊瑚嘱咐道。
“好的姐姐。”阿车点点头,可是他又想起默鸣,为难道,“可是我答应了那个地道里的人去见他,我还要给他带吃的。”
这孩子就是天真淳朴,珊瑚怜爱地摸了摸阿车的头,“明天姐姐和你一起去。”
外面这么乱,自己也还是躲起来避避风头为好。去见见那人也好,也许是妖类的前辈高人,看在阿车的份上,应该不会为难自己,有些帮助也说不定。珊瑚想道。
“姐姐先给你洗洗,明天睡醒了再说。看你脏的……”珊瑚说着,拉着阿车的小胖手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里很快响起阵阵水声和笑声。
……
高山险峻,夜风凛冽。
明月照耀之下,山峰顶处乱石嶙峋,烈风吹过山岩的孔隙,呼啸声此起彼伏。
无为面无表情地站着,白衣如雪,衣角发丝在风中纹丝不动。
“你来了。”昙花真人微笑着看着无为。
无为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身看着昙花真人。
昙花真人还是老样子,穿着普普通通的灰色,普普通通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你为什么下来?”昙花真人看着无为的眼睛问道。
无为冷冷的哼了一声,他根本不想解释。
昙花真人悠悠叹了一口气,看向夜空,缓缓道,“当年你上去的时候,我很开心,却也很失落,毕竟少了一个好对手。”
“只是,你既然已经上去,为什么又要下来?”昙花真人停了片刻,又接着道,眼中却再没有了笑意。
“与你无关。”无为冷冷说道,对于惜字如金的无为来说,有这样的回答已经很难得。
昙花真人又微笑起来,这样的回答,他早在意料之中。
“本来你这么说没错,那边的事情的确与我无关,我根本不想问。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旦下来,就不再仅仅是那边的事,与这天下人,与我就有了很大的关系。”昙花真人再次看向无为的双眼,语气坚定地说。
无为的眼神有如坚冰,坚硬、寒冷、不带一丝感情,看着让人冷澈心底。但这冰冷的眼神对昙花真人却似乎毫无影响,昙花真人就这么注视着无为的双眼,长久地,默默地,眼神复杂地看着无为,他仿佛非要从无为的眼中看出一个答案来。
“与你无关。”无为移开眼神看向天空,倔犟地再次重复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也许,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吧。
“五十年不见了,你说话的口气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老朋友。”昙花真人笑了,笑的很开心。
他眼前这个冷傲倔犟身穿白衣的身影,渐渐与记忆中那个同样冷傲倔犟喜欢穿白衣的身影重合起来……
昙花真人的思绪随风飘去,几十年前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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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昨天的那时,已近百年前。
那时他们青春年少。
那时的天很蓝很高,山很青水很绿,那时他们四处逍遥。
那时他们仗剑行天下,游山玩水,哪里有美景他们去哪里,哪里有好酒他们去哪里。
那时的无为,总是身穿白衣,冷傲而倔犟,惜字如金,但在他如千年冰封的冷峻外壳下,青春如灼热的岩浆翻腾。
那时的无为,会笑。哪怕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笑意,也是温暖的。
他们曾经徒步攀上天下最高的冰峰,足足用了十五天,精疲力竭地并肩站在冰峰绝顶,纵声长啸,然后开始他们之间的第一千一百四十三次比试。
他们曾经在天下最陈年的酒窖中大笑痛饮,然后带着上百斤的老陈酒穿行千里,在南海之滨继续痛饮,开始他们之间的第一千二百五十五次比试。
他们曾经用十年的时间,遍访天下名山大川,只为看见传说中的仙山奇境,期间比试了无数次……
昙花真人清楚地记得,当他们进行了他们之间的第三千次比试之后,他们找到了蓬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的比试。
昙花真人沉浸在回忆中,脸上浮现出笑意,“三千次比试,我只赢过你一次,老朋友。”
“三千次,平手。”无为看着昙花真人悠远的眼神,他仿佛也回到了那个年代,当时那种好胜的心情使得他情不自禁地辩驳道。
“明明最后一次是我赢……我记得很清楚,我最后胜了你半招。”昙花真人不服气地小声说道。
“第一千三百招,平手。”无为也不服气地瞪着眼睛争辩,浑然忘了自己的风度。
“哈哈哈哈——”昙花真人畅快大笑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酒葫芦,长饮了一口,又扔给无为,“虽然比不上我们喝过的百年窖,也是难得的好酒,你尝尝。”
无为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酒入口冰凉清爽,入喉却有如火焰一般炽烈,从喉咙一路烧到小腹,一股灼热的气息自小腹腾腾升起,果然是好酒!
昙花真人看着无为眼中的陶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老朋友,你果然没变。”
无为听着昙花真人的话,脸色变了,呼吸间迅速又回复了冷傲。他扔回酒葫芦,一股冰寒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用他特有的那种冷傲而执拗的语气缓缓说,“都,变了。”
随着这三个字一字一字地出口,无为把他的回忆、他的青春岁月、他的过往斩钉截铁地放下。他有他一定要做的事!
昙花真人默然了。他沉默着,四周的一切陷入了沉默中。
沉静,默然。沉静不动如大地高山,默然无声如静谧的夜空。
照在昙花真人身上的月光忽然奇异地扭曲,绕过他身边四周的沉默,轻轻滑落在地上。
无为冷笑了。
他冷冷的笑意就像他的剑一样,寒冷尖利。然后他整个人带着这种锋锐逼人的寒冷,向着沉默的昙花真人走近了一步。
又一步,再一步。
昙花真人和无为之间的空气,好像垂柳的枝条轻点平静的湖面,荡起一漾一漾的波纹。月光撒在波纹上,就好像一只银盘变成粉碎,反射出星星点点的银色光亮。
这景象,很美,只是美的十分诡异。
无为冷冷地看着昙花真人,冷哼了一声,再度往前踏出一步,一大步。
两人之间的波纹再度被激发扩大,剧烈地振荡着,银光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幅度越来越大。
波纹所在的平面经受不住这激烈的振荡,终于清脆地破碎。刹那间,银光四溅,银白的光线照射在两人身上和四周,一片强烈的银白色……
无为注视着银白色的光芒,并没有眨眼,只是他的瞳孔迅速地收缩,收缩到针尖大小。
然后他的瞳孔突然扩大,惊愕地扩大。
昙花真人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无为大惊,他自始至终没有眨过眼睛,他就这么看着昙花真人在他面前眼睁睁地融化在银白色的光芒中,消散在空气中,就此消失不见。
无为的全部动作突然就此停滞,仿佛连呼吸心跳都已停顿,他的神识瞬间遍布全身,隐隐成一个球状覆盖全身,并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
神识一波发出,又一波发出,再一波发出。
他依然无法感觉到昙花真人的任何气息,但他清楚地知道,昙花真人就在附近!
他清楚地知道,只是他发现不了。仿佛一个突然陷入黑暗的猎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但他就是能知道猛兽就潜伏在周围,静静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伏击圈。
无为浑身皮肤上的毛发不由自主地立起,内脏仿佛被尖细的钢丝不停刷过,收缩着止不住抽搐。
他是冰,但这种压力让他觉得周身发寒。很多年了,很多年他都没有这种紧张到全身发寒的体会。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扮演的是冷酷的猎手角色,只是这次,他这个猎手落入了比他更为冷静的猎物的陷阱。
他太自信,也许这才是他唯一的弱点。
第三千零一次的交手,要败了吗?无为气势一滞。
不!不能败!绝不能就这样败在这里!无为的气势一滞之后又是一振,大振!他的责任他的原则他对胜利的渴望让他抛开挂碍,他极度渴望最后灿烂完美的一击!
不论那一击出于自己,还是来自对手。
高天之上,一大片乌云随着大风卷来,明月瞬间被遮蔽了,天地间全是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