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花还没来得及想出应急的办法，张洪孝已经笑嘻嘻地问孙莉，“听说你和炭花上午就在商量着怎么灌我酒是吧？等会我可要先尝尝你的手艺，如果菜不好，酒我可不喝。”
“哦？”孙莉明显迟疑了一下。
糟糕，要穿帮了。炭花暗暗叫苦。
“哦，对哦。怎么都让你知道了？不好玩不好玩。”孙莉意外地顺着张洪孝的话语笑着答道。
奇怪。炭花有些迷惑地看着孙莉，才注意到张洪孝身后的昙花真人微微颌首。
原来是昙花真人及时传音给孙莉。
“哈哈，是我不好，说漏了嘴。”炭花放下了心，接过了话头。
“那就连你一起罚了吧。”孙中海笑道，“正好，也差不多可以吃饭了。”
孙家的家宴还是那种轻松活跃的气氛，张洪孝一直都很喜欢这种自在又不拘束的家常饭，只是这次，孙中海、孙中平甚至连孙老爷子都频频举杯，大有要把张洪孝失踪三个月的酒一次罚回来的势头。
张洪孝酒量虽然大进，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盯着他劝酒，何况，在座的都是前辈长辈，这酒更由不得他不喝。
孙莉和炭花也不停在旁边帮衬，张洪孝以一对五，很快就有了几分酒意。
连昙花真人都亲自敬了张洪孝几杯，他又怎么能不喝呢。
抵抗和挣扎都是毫无意义的，张洪孝干脆放怀了，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酒多了，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众人的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张洪孝这阵子的经历上。
于是张洪孝就开始说起这三个月在蓬莱的所见所闻来。
张洪孝说一段，就喝一杯，不知不觉又喝了许多，他越发详细的讲述起来，连十散仙、凤凰、黑肚、何三少等人的事迹也讲了很多，这是之前他没有对炭花仔细提及的部分。
说到十散仙等人要冲杀出蓬莱的时候，张洪孝的情绪就激动了起来，说到十散仙以一人之身硬接对方大军的赌局时，他已经满脸通红，自斟自饮的更快。
他本来不是能言善辨的人，但一番话说下来，被自己的情绪所感染，竟也把当时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说了个详详细细。
“……直到最后一击，对手高举兵刃，却迟疑了很久挥不下来。”张洪孝长叹一声，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瞪着已经发红的眼睛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
众人摇头。
张洪孝紧紧捏着酒杯，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只因为十散仙身上再也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完整地方。他浑身破碎不堪，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连最后一滴血都已流干……”
喀嚓一声，张洪孝竟下意识捏碎了酒杯。
众人都叹息了，这样的英雄好汉，谁又不敬佩呢。
“那，后来呢？”孙莉情不自禁地问道。
张洪孝扔了手里的酒杯碎片，顺手拿起酒瓶，也不管是否失礼，对着酒瓶痛饮了一口，直到那股火辣辣的感觉顺着咽喉下去，才接着道，“后来，嘿嘿。后来连对手都无法不敬佩这样的硬汉，最后的一击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算是给了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待。”
在座的众人都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从此，十散仙这名字响彻蓬莱，所有人都知道打不死赌不败的十散仙是真正的好汉！”张洪孝的声音高了许多，眼光也亮了许多，仿佛十散仙此刻就站在他身边一样。
“这样的好汉，肯认我做老弟，你们说，我是不是很高兴，很开心！”张洪孝哈哈大笑，仰头把酒瓶里的残酒大口喝干。
他已经醉了。
茫然四顾，张洪孝仿佛又看见十散仙高大挺直的身体，拈着短须微笑的面孔，还有肥壮粗豪的黑肚，眼光如烈火般灼热的凤凰，风度翩翩又特立独行的何三少。
他猛地站起身来，摇晃了几下又颓然坐倒。
身边的炭花和孙莉连忙扶着他坐稳。
他靠着椅背，头微微偏向一侧，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他居然醉的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
炭花苦笑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张洪孝烂醉如泥的样子。
炭花说道，“师父，我先送他去客房休息吧。”
“也好。”昙花真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炭花和孙莉小心地架着张洪孝去了。
“看来这孩子在蓬莱的确吃了不少苦头，也认识了不少人。”孙老爷子叹道。
“他和他说起的这几人之间，多半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心绪不稳，如此失态。”孙中海推测道。
“不错，听他刚才的语气，他对这几人极为佩服，可以说是他在蓬莱最要好的朋友，我也觉得问题的症结就在这几人身上。”孙莉的父亲孙中平点头赞同道。
“看来，要搞清他和这几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昙花真人微微一叹，“这事，还是急不得，毕竟能让洪孝有如此大的反应，一定不是简单的误解和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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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花安顿好张洪孝，这才和孙莉回到大厅里。
几位长辈还在讨论着种种可能性。
“炭花，你来说说，洪孝自从回来后和你都说过些什么？”昙花真人问道。
“是，师父。”炭花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补充说起方才张洪孝没有说到的地方。
他重点说了说有关“天道”这个组织的内容，也说了张洪孝此次能够回到人间，天道帮了很大的忙。
“洪孝已经答应帮助天道搜索从蓬莱失踪的妖了，他现在可以算是天道的一份子，自然也就可以自由的穿行于人间和蓬莱。”炭花特地指出了张洪孝如今的身份。
“哦？”昙花真人微微皱眉，天道这个组织，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天道，按照洪孝的说法，一直默默的驻守着蓬莱和人间，包括两界很多规则，他们也都参与制订，同时他们也是规则的护卫者，他们行事低调，只有为他们工作的人才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炭花解释道。
“哦。”昙花真人等人点了点头。
“难怪，我一直都奇怪蓬莱与人间不能通行的规则到底是谁在负责守护，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组织存在。”昙花真人道。
“所以之前无为前辈的行为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他也是奉了天道的命令，到人间来捉拿那个想破坏无字天碑，打开人间与蓬莱通道的妖。他与洪孝的冲突仅仅是纯粹的好比成痴，其实并无太多恶意。”炭花接着道。
“他就是这个性子，没想到到了蓬莱之后，一点都没有磨去他的脾气，反而越发的争强好胜。”昙花真人叹息道，他也很了解自己老友的性格。
不论是仙是妖，哪怕经历过几千年的修行，也一样有喜好有憎恶，有着自己的性情和脾气。
所谓的无欲无求，谁也无法做到。
仙与人的区别，也就仅仅是寿命、修为、见识、经验还有一些心性的区别，除此以往，别无二致。
而且，人所固有的一些本性，在长年累月的岁月中，也许反而会变得更加突出，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一些习性和特质可能都会比常人强许多倍。
看透一切，放下一切，这样的想法，也许只有虔诚的佛教徒才会有。
因为佛教徒们求的是来世，不是今生。
修真求逍遥自在，求超脱，求的就是今生，转世再修是只有在无奈的情况下才会做出的选择，比如那些肉身被毁的修真者。
以修为而论，张洪孝已经达到了仙人的境界，但他的烦恼反而比之前没有达到这个境界之前更多。
看的越多越清楚，反而越无奈，疑问越多吗？
当然也可以这么说。
长生不老，严格来说不能给出好或不好的评价，这只表示了一种寿命很长的状态，好或者不好还是要看在漫长的岁月里你做了些什么，是有趣的，有意义的，还是无聊的，乏味的……
成仙不成仙，其实也是同样。
只是，张洪孝还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一直在下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
有的时候，其实什么都不想，才是最幸福的。
张洪孝不能不想。
因为他贴身放着的玉符唤醒了他，法家有消息传达。
他强忍着宿醉的感觉，看了一眼窗外，天刚蒙蒙亮，也许还只是四、五点钟吧。
法家传来的消息很简短，“十散仙还没有消息，立刻汇报搜索妖物进展。”
张洪孝揉了揉酸涨的太阳穴，尽量使自己清醒了一些，才回复道，“目前没有妖的下落，准备告知人间同道，寻求帮助。”
“三日后，继续汇报。”这是法家的指令。
张洪孝叹了口气，放好玉符，这是他不能回避的责任，他必须要做好。
他慢慢起身，走到盥洗室去洗脸。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顺手接了几捧自来水喝了几口，那种刺骨的冰寒传遍了全身，让他的身体一下子从内部活动了起来。
今天要和几位长辈说说天道交待的事情了，否则，时间拖的越久，那几个失踪的妖就越可能给人间带来不可预见的灾祸，要找到他们也越困难。
张洪孝梳洗完毕，走到房间外的院落里开始练拳。
说是春节代表春天的开始，但那寒冷凛厉的风与严冬没有什么不同。
院子里也满眼是枯黄和灰色，孤零零的枝条光秃秃地，万物萧瑟。
张洪孝的内家太极拳，还是以前在求真洞的时候，跟着炭花学的，这是一种几乎所有要修炼内气的门派都必修的入门拳法。
内家太极，以养气和安神为目的，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修炼作用。
张洪孝从前的时候，纯粹是因为这拳法能够带动他身体里的神识舒畅的运转，给他一种舒服的感觉，所以才每天坚持着练一趟。
练着练着，竟也成了一种习惯。
因为坚持，所以成了习惯，因为成了习惯，所以不做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甚至会忘记最初是为什么开始这个习惯的。
这也是人性的一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