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恰如小五所愿,因在三名刺客之中,有一名正是那个与万南飞长得一模一样的汉子。
他也很想知道这名刺客究竟是谁?
“轧”的一声,厚实的铁门一推而开,小五徐徐步进,冷冷的眼睛在阴暗中炯炯放光,只见陋室一角,匍匐着三团黑影。
他侧脸斜瞥身后的守卫长,俨如死神下令,守卫长旋即会意,笑道∶
“属下这就告退。”
言罢躬身而退,顺手掩上铁门。
室内实在过于昏暗,小五取出火摺子燃着墙上一盏油灯,室内登时一亮。
一看之下,但见三人手脚同被沉重的铁链紧扣。其中一男年约十七,另一男年廿许,最后一人,固然就是小五所要见的那名汉子。
三人浑身伤痕累累,显然早被严刑拷问了不知凡几,此际见灯火一亮,精神本来为之一振,岂料眼前突又一黑。
却原来并非灯光再次熄灭,只是他们触目所见,这次进来的并非一般门下,而是一个外表异常冰冷的黑衣少年。
那一身的黑,黑得就如他自己心内的那个寂寞深渊。
一个永远都无法填满、永远也无法得到谅解的寂寞深渊。
那名年纪最幼的刺客一脸悍然,勃然骂道∶
“呸!走狗!别要再来逼问我们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同党!”
那个与万南飞一模一样的汉子甫见小五,却说出一句他做梦也没想过的说话。
只听他平静的道∶
“小五,是你?”
这两个字简直势如重锤,一字一字,狠狠轰进小五的耳内,叫他向来冷静的身子不禁猝然一震。
小五……
已经多久没有人如此唤他了?这个由万南飞为他亲自起取的名字已然隐没三年,小五这个人亦已消失三年,谁料今日又得以“重见天日”!
此汉子不单外貌与万南飞异常相似,就连声音也如出一脉。二字仿佛蕴含无限亲切,不断在小五耳边游走飘荡,缠绕不走。
那汉子仍然牢牢的看着他,看来也察觉到这孩子异常的反应,汉子双目竟尔渐渐濡湿起来,道∶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是━━小五!”
小五定定站着,久久不动,全因眼前发生的事太不可能,在末弄清楚如何应付之前,他惟有冷静卓立。
但汉子已急不可待举起紧系铁链的手,解开头上的冠,从发冠中取出一样东西。
一纸残旧不堪的信,信上写着的收信人,赫然是━━“万北吾弟”!
“烈弟∶
禁宫统领的生活如何?为兄甚念。
八月乃为兄大寿之期,你我手足不见六年,何不趁此良机开伦相聚?
可还记得为兄一直来信提及的三子小五?
此子生性虽僻,但本质非坏,且我长、次二子尽皆不才,独此子天赋奇禀,已尽得万家剑法真传,他日定能把万家剑法发扬光大。
故为兄早预于寿宴之上,向所有亲朋宣布,小五,将会是万家庄未来的继承人。
愿烈弟是夜能出席共证。
兄
万南飞“烈弟?
小五小心翼翼地把这名汉子给他的短信阅罢,信上的确是万南飞的笔迹,他那双素是稳定非常的手亦难禁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此人是万南飞的胞弟,怎么不曾听他提及片言只语?
万北道∶
“自我剑艺有成以来,便在禁宫担当统领一职,由于事关机密,故鲜与亲友往来,大哥亦不便将我之事过于张扬。
但我兄弟俩仍时有通信,大哥一直在信中不断提及你。他说,小五虽然外表冰冷一点,其实内里并非如此。他说你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他说,他说,他说……
念及生前的一言一语、万北霎时有点哽咽,难以再说下去。
小五的心却一寸寸的向下直沉。
天!万南飞竟然预备把继承权传给他!
难怪他要小五于寿宴当晚穿得像样一点。
这个不是父亲的父亲,别具慧眼,早已为他的前途好好铺路!
可惜,尽管如何费尽心血,如何努力为小五铺路……
一夜之间,一场灭门大火便把他所有心血和路焚为一体,化为一生也走不完的——-
血路!
血路茫茫,漫无终点。
只得独自一人孤身上路。
但他还是感到,自己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完全值得。
一切一切,都是为了报他的知遇之恩。
小五仍是紧紧持信静立,毫无反应,断潜倒也没有什么,继念却面泛一阵不悦之色。
“大寿当晚,我携同两个儿子一起赴会,殊不知到达时已经太迟,万家庄早沦为一片火海……"
是的,一切都迟了。
小五知道,因为那时他已被黑衣叔叔所救。
时间永远就是这样弄人,倘若万北来得及时,恐怕他已成为今次的刺客之一,而不会成为弟子。
刺客与弟子,两种迥异不同的身份,简直就是时间的最大讽刺。
有时仅差那么一时三刻,便能制造毕生遗憾,小五最是清楚不过。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就在他决将可以唤一声爹之际,就只差那么一丁儿时间,万南飞便已不能听见任何声音了。
而这遗憾将永远无法得到补偿。
一切都只因为时间。
“后来,几经艰辛,才得悉霍傲天干的好事,然碍于自己势孤力弱,未能即时报仇;直至今年,我有缘遇上数名也曾遭逼害而誓杀之士,终在昨夜连同我两个儿子,一行八人前来刺杀他,孰料……唉……"
说到这里,万北不由得长叹一声,瞥了小五一眼,发现此子麻木如旧,遂问:
“孩子,我真的想不到你居然还能幸免,你怎会当之徒?"
小五双目一片茫然,他平素已不喜言语,此番曲折该从何说起?
但此时幼子抢着道:
“嘿,依我看当然大有因由,也许只因他贪恋虚名。"
言罢面露自以为是之色。
小五听后竟毫无反应。
在旁一直不语的长子插嘴劝阻:
“二弟,别要妄下断语,我看并非这样的人。"
他鄙夷道:
“嘿,说到底,他并非真的姓万,伯父的死与他何干?试问谁不希望成为当世枭雄之徒?否则他也不会再唤回小五了,这足以证明他早把伯父养育之恩忘得一干二净。"
万北痛心儿子出口伤人,轻叱:
“别太刻薄,你伯父的眼光绝对不会错。"
继念见其父责备,即时噤声。
正面凝视小五,一字一字问:
“孩子,你加入是为大哥报仇?"
甫闻“报仇”二字,小五才真正有所反应,徐徐回望万北,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感激之色。
万北岂会不明白他这丝感激之意,心头一阵抽动,道:
“很好,我大哥果然没有看错人。"
就在此时,翟地响起一阵拍门之声,但听那个守卫长在外道:
“少爷,帮主有请。"
小五瞄了三人一眼,心知不能久留,冷然转身,缓步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始终看不顺眼,嘀咕:
“啐!走得真慢!"
万北喟然叹道:
“当一个人一生一世都要背负他自己本来亦担戴不起的重担时,又怎会不走得慢?
唉……"
小五第二次去探望他们父子,是在翌日正午。
烈阳虽然在外高挂,但斗室昏暗如昔,小五进来后一直如木头般站在一角,不言不语,很怪!
万北待他站了一会,忽有所悟,问∶
“小五,看来昨日派你前来,其实是想你拷问我们还有否同觉,对吗?”小五没有作声。
“但你却无功而回,所以,今日他又派你再来?”
依然没有作声。
万北道∶
“也许情况已渐明显,若我们再不供出有何同党,也许会死。”
猜对了!不过小五并没回答。
“孩子,那真是……难为你了。”万北无奈的道∶
“老夫已一把年纪,一死有何足惧?只是……我两个儿子若也……那……那霍家便真的后继无人了……”
“故我有一不情之请。孩子,你……可有办法助他俩逃出生天?”
逃出生天?
小五心中苦笑,他自己何尝不想逃出生天?
复仇的恶梦已经正式展开,但这将会是谁的恶梦?
小五的?
还是霍傲天的?
傲天身贵如玉,小五却硬如顽石,也许这个恶梦的大结局只有一个,就是━━
玉石俱焚!
小五心中自知,他今生今世,永远都无法逃避这个恶梦。
继潜听其父如此一说,连忙道∶
“爹,即使要死,孩儿亦要与爹一起。”
继念推波助澜∶
“对了!横竖是死,也不要向外人求情。”
“外人”一语异常刺耳,万北不由横目向继念一晒,接着转脸对小五道∶
“孩子……”
一双老目蕴含恳求之色。
天下父母爱子之心尽皆如此,可是子女们都不太明白父母的关怀,动辄便对他们恶言相向。
谁怜天下父母心?
冰冷的小五也会?
他只是默然。
第二天,小五并没再来。
万北一直都在静静的守候着,口中沉吟∶
“已经是黄昏了,为何他仍不前来?”
继念幸灾乐祸,道∶
“爹,别傻了!他怎会放弃荣华富贵,背叛来救我们?”
继潜劝道∶
“二弟,为何你总是如此针对小五?他也是我们万家的人!”
万北听闻长子视小五为万家一员,不禁老怀安慰。
继念却道∶
“大哥,亏你也给他迷惑了,他虽装模作样故作特别,但绝对骗不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