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南飞默默听着她的话,小心翼翼的道∶
“也许,当初小五不哭,只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在他的心中,父亲可能只是个陌生人……”
秋娘不语,半晌才道∶
“纵是如此,我苛待他早有多年,我俩也早无半点感情!所以、即使我死在他的跟前,他也绝对不会因我痛哭!”
她始终深信没有错怪自己的儿子,万南飞自知说下去也是徒然,反而、会使气氛变为僵局,于是、他一手举起酒杯,笑道∶
“无论如何,我只要在生一日,你和小五就不用为生计而发愁、今夜是我俩的好日子,别尽说烦忧事!来、我俩先干了这一杯……!”
秋娘瞧他一脸款款深情,心中感动,当下化涕为笑,也举酒与他碰杯。这个女人,毕竟还有点福气。
可是,她的儿子呢?
她的儿子可有这点福气?
就在二人成亲的翌晨,小五大清早就被福嫂领往万府的大堂。
只见厅堂上,左右放置两列酸枝台凳,气派清雅,大有豪门风范,万家的排场倒也不少。
其实、在此数年间,万家渐渐在大陆中打响名堂,万南飞的一手剑法,实在神鬼莫测……
厅堂的中央,正坐着魁梧伟岸的万南飞,和他的妻子秋娘。
二人身畔分别站着两个小孩,一长一幼,长的年若十一,幼的约莫十岁。
万南飞一见小五,登时眉开眼笑,招手道∶
“好孩子,你过来。”
小五缓缓走近,万南飞此时才发觉他步履很慢,仿佛每一步均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蹭出,以防会掉进陷阱似的。
好不容易,小五才缓缓的走近自己眼前,道∶
“小五,我要见你,只想跟你说一句话。”
他直视着小五,但小五却没有回望他。
“从今天开始,你名正言顺地成为万家一员,希望你能够和大家和睦相处!”
小五的小脸上、没有泛起半丝喜悦。
万南飞、续道∶
“不过,入乡须得随俗,你既成为万家的子嗣,若再继续唤作腾小五的话,恐怕有点儿那个,更不知世俗人将如何看你……”
万南飞语音稍顿,续道∶
“故此,你须取一个名字。你明白吗?”
小五没留意他在说些什么,但此际乍听要另取别名,霎时面色微变。但万南飞早将身旁两个男孩拉过来,道∶
“这个是我的大儿万君,这是二儿万赦!”
小五消然瞧着他的两个儿子,二人脸上透发一股骄横,紧盯着小五,目光极不友善。
万南飞道∶
“你原名腾小五,不如改名万小五如何?”
万小五?
小五完全没有反应。
秋娘一直在旁静观,本来、她早答应万南飞不会难为自己的儿子、但目睹小五对他的不瞅不睬,心中难免有气,忍不住插口道∶
“小五,怎么不回答你爹?你不喜欢么?”
说着、秋娘猛然揪着儿子的衣襟。
小五冷冷的望着她,没有抵抗。
秋娘愈看他这张脸,心中火气愈是上升,恨恨道∶
“我最讨厌你这副德性,你总是冷冷的望着我,好像我不是你的娘一样!我命你快些回答你爹!”
小五看来遇强愈强,更不开口。
秋娘忍无可忍,破口骂道∶
“好、你不答,我总有法子惩罚你……!”
说着,秋娘举掌朝小五的脸儿狠狠掴下。
万南飞一怔,想不到秋娘对儿子这样的怨恨,真的说打就打,毫不留情,就连福嫂及他的两个儿子也感愕然。
“啪”的一声,小五的小脸结结实实的受了一记耳光。秋娘欲要回掌再掴,但万南飞的巨手、已抓着她的纤纤玉手,劝道∶
“秋娘,别对孩子那样凶……!”
秋娘打的性起,勃然反问∶
“你维护他干嘛?他还没叫你一声爹呢!”
听完、万南飞脸色一红,苦笑道∶
“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我们为人父母的,应该体谅他才是。”
秋娘见他这样袒护自己的儿子,也是无话可说,逼的硬生生缩回手掌。不再多话。
万南飞望着小五颊上那五道如血般的指痕,怜惜地道∶
“孩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此处一切,可是人的一生,总有无数失望,悲哀和变更,无论你多不愿意,还是得接受它,面对它。因为……”
说着、他扳过小五的身子,一字字道∶
“这、就、是、命!”
他的苦口婆心,只希望小五能明白自己处境,能够从容的过活;然而,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绝对不会明白。
因为,小五已经别过了脸。
数天后、万家一切如常,仍旧人来人往。
但、婢仆们全都对小五爱搭不理……
只有福嫂愤愤不平,这个老婢原是负责少爷们的起居饮食,她清楚知道秋娘不会关心自己的亲生儿子。
因为、新少爷已经在房中躲了三天,三天也没有踏出房门半步、新夫人也从没前来找过儿子。
她的心,不知去了哪儿?
福嫂更感到讶异的是,新少爷年纪轻轻,竟能不言不嚷,不笑不闹地坐在房中闷了三天。
三天!真不知他是如何度过?
故此,福嫂除了给他送上饭菜外,有时候,也会走进房内逗他说话,以免这孩子给闷坏了。
然而,小五一直不答话,对她在房中的走动视若无睹,只是静静的坐着,俨如木人。
真是静得可怕!
幸好在第四天时,他忽而自行走出花园,不过也没往四处闲逛,只是坐地园中的一块大石上,仰首眺着天际的白云发呆。
福嫂见他踏出花园,私下暗自高兴,连忙到厨房为他准备午饭。
小五坐了一会,倏的,一头小狗一边“汪汪汪”的吠着,一边朝他这方向奔来。
但见小狗神色怆惶,遍体鳞伤,显然是刚刚给人毒打一场,此际慌不择路,急急窜至小五身下的大石后面匿藏!
就在此时,两名小孩手持木棒木棒追赶而至,正是万南飞的儿子……
万君、万赦……
他俩冲着那头小狗而来,但追至此处突然失去它的踪影,万君不禁怒叫∶
“呸!那头杂毛当真斗胆、本少爷只是想吊它来瞧瞧什么模样,反被给它咬了一口,不好好揍它一顿、难消我的心头之恨!”
万赦附和道∶
“这太便宜它了!依我看,最好将它拆骨煎皮,然后煮了来饱餐一顿!”
万君“嘿嘿”一笑,道∶
“好、那我们快搜吧……!”
二人四周搜寻,自然发现小五坐在大石上。
万君走到小五跟前,道∶
“喂!油瓶,你见到有头小狗跑过?”
万君异常轻蔑。
小五绝少说话,即便万君出言不逊,他还是惜字如金、闭口不言……
万赦也上前帮口道∶
“我大哥问你,你装什么神气?”
万君道∶
“二弟,他能装什么神气,他就是小杂毛的同类……小杂种!”
万赦道∶
“哈哈!难怪爹爹和他说话时,他有口难言啦、原来是狗嘴说不出人话来……!”
他俩兄弟一唱一和,冷言冷语,小五听了一会,从石上跃下,迳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但万君、万赦岂会让他走的那样容易?
二人身形一展,前后将小五围拢,万君闪电般抓着小五的左臂,暴喝道∶
“小杂种,你一定知道小杂毛滚到哪儿?快告诉我们,否则……”
就在三人纠缠间,那头小狗可能见万君、万赦分神,便乘隙从石后奔出,向着远处跑去。
万赦目光锐利,一见是小狗急忙呼道∶
“大哥,小杂毛就在那边……!”
万君乍听,立时放开小五。二人欲发足穷追,忽的、被小五从后紧紧抓住,两兄弟一个踉跄,向前摔倒,身后的小五也随着跌倒……
万赦瞧着小杂毛愈跑愈远,大怒道∶
“狗娘养的,你敢护着那头畜生?”
呼喝间、万赦举起手中木棒向小五挥去。
小五虽然仅有五岁,却不慌不忙,翻身避过,万赦这一棒竟然误击在万君的小腿上。
万君痛的“呱呱”大叫,小五欲站起来,却给万赦拦腰紧抱不放。
纵然、小五长的较同龄孩子高大些,但毕竟年纪还小,一个五岁孩子的气力、终究不及十一岁的孩子,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得!
万赦道∶
“嘿!想逃?大哥,快用拳头揍他!"
万君呆立当场,不知如何下手,颤声问:
“二弟,若这臭小子有些损伤的话,恐怕娘亲发现后会怪下来……"
万赦道:
“怕什么?他娘亲也想揍他一顿,也许、她知道后还会拍掌叫好呢、你快给我使劲的揍!"
既如此说,万君的胆子也壮了起来,随即挥拳向小五的身上和脸上狂揍,霎时间,“彭、彭”的声音源源不绝……
拳拳到肉,小五紧咬着牙根忍受着,他没有呼痛,也没有求饶,只是狠狠的睁着眼睛,眼神中流露着一股冷意。
这股森森冷意,瞧的正在动手的万君也心寒,不敢再打下去。
万赦刚想问他为何停手,突闻一阵脚步声从花园的另一面传来,原来是万南飞恰巧经过。
二人眼见是父亲,顷刻鸡飞狗走,往园子另一方急跑而去。
仅余下小五独自一人挺立园中,他并没有因痛楚而倒下。
万南飞早远远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鬼鬼祟祟的离去,走近一看,见小五满脸的瘀痕,不禁一愕,道:
“小五,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