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我们可以庇护在祭庙,毫无危险地度过今夜。”谈到近在咫尺的所谓道术高手,胡盈儿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冷静而锐利:“可是,逃得了今夜、明夜、后夜,那大后夜,乃至于今后每一夜呢?”
“更何况,阴神白日亦可出窍,如果此人认定了你,难道你要一辈子躲在祭庙不出来?”
“你们武者的勇猛精进呢?一次的逃避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理存在逃避的种子,遇到事情只会逃避,以后无论习武还是修道,又或者做其他事情,你永远都只会止步不前、畏缩不前!”
嗡!陆元松内心震动,忍不住倒退一步,他的脑海不断回响胡盈儿铮铮之语。
“武者的勇猛精进呢?一次逃避,失去本心,以后只会畏缩不前!”
陆元松眼中精光一闪,他想到了柳楚楚,想到了方应龙,想到了还未照过面的父亲荆林侯……想到许许多多存在记忆中有印象的人,秦小公爷、沐阳、陆元通等等。
那些发生的欺凌,争执,窝囊。
一次逃避,一次退让,心中就留下了阴影,以后还能战胜怯弱吗?
那些我想报复的人,我想超越的人,还能做到吗?
不,我能做到!没有恐惧,没有怯弱,坚定信心,没有什么是不能达成的!
“那你说,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心中无畏是一回事,现实怎样做又是另一回事,面对难以抵抗的强敌,总不能像个傻子一样正面对抗,除非是想死。
“魂儿最怕阳刚,哪怕经过日游锤炼,依然会远远避开阳刚之物。阳刚者,一为血气,一为念头。血气旺盛的武者就像一团火,可以把魂儿点燃;念头刚正不阿,这就是读书人的厉害了,天下间修道者魂魄出窍后最怕的就是大儒,大儒有正气,言出法随。”
胡盈儿指了指山下:“你们陆氏是书香门第,陆逊更是当代大儒,想必你也是读书人出身,如今又在习武,你怕什么魂儿呢?”
我不是读书人啊!陆元松心中下意识想反驳,但他脑海忽然跳出一段话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天荒地老英雄丧,国破家亡事业休,惟有一腔忠烈气,碧空常共暮云愁。”
这是祭庙之灵附体离去后留下的某位陆氏先祖大儒的记忆!拥有这样的记忆,哪怕仅仅消化百分之一,那也堪比寒窗苦读十载的读书人。陆元松哪能否认胡盈儿冠以自己读书人的称呼?
“你就去院中一边背诵儒家经典,一边练武壮大血气,我就不信那阴神敢近你的身!”
“那你呢?”陆元松担忧地问道。
“我们狐族能够在高岭生存繁衍,自有一套隐匿气息的方法,你放心,只要我不露面,来者很难发现我。”胡盈儿忽然双手捏印,拇指扣中指,双手各指相对,一股微妙的气息从其身上散发出来,并很快隐去。
“嗯?你的气息……”这一刻,在陆元松的感应中,胡盈儿似乎消失了,肉眼可以看到,精神却感觉不到,仿佛胡盈儿成了一具空壳,失去了魂魄一般。
“好,那我来会会这个阴神高手究竟是人是兽!”陆元松双拳紧握,大步走出胡盈儿的房间。
站于中庭,陆元松沉心静气,整个世界好像一下安静下来,有风声,有虫鸣,特外清晰。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陆元松双腿分叉,弯下腰,双手抓住小腿筋肉一捏一松,双手上移,抓住大腿筋肉一捏一松。上移腰间,抓住软肉,一捏一松。反手抓住两臂,一捏一松。
立刻,浑身血气升腾,让陆元松有种仰天长啸的冲动。他就这股冲动化为了高声朗诵,语句出自四书五经之中的儒家经典《儒经》。
风声突然剧烈起来,而虫鸣息声。
血气涌动,陆元松立刻抖臂出拳。
寥若晨星!
刷!火星四溅,院落一明一暗闪烁不定。
陆元松的拳如蟒如龙,抖臂间,震动空气,甚至骨骼也隐隐作响,似刀剑在磨刀石上磨练。
肌肉喷张,皮膜鼓胀。
陆元松挥舞拳脚,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在风声呼啸间,他感觉到一双目光已经盯住了自己,那目光来自半空,如毒蛇一般,吞吐蛇信,藏于暗处,欲一击必杀。
“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陆元松佯作不知,但他背诵之声陡然高昂起来,同时打出了罗汉拳四式。
“野马追风!”
“猛虎扑食!”
“连环三挑!”
“黄牛转角!”
血气在燃烧,陆元松身如奔马,左右晃动,忽上忽下,又如猛虎,飞泻而下,一声长啸,拳生劲风。又似黄牛,哞声震动,双拳顶角。
“居然还不走?”这一套拳打下来,足有片刻之久,然而,在陆元松精神感应中,那尊阴神居然还停留在半空窥视自己,实在出乎意料。
陆元松收拳,缓缓呼一口气,他转身就回房,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本纸书,是《儒经》!
庭院有石桌石凳,陆元松就坐在石凳上看书朗诵。
“道不孤,必有邻……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过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呼!一股狂风灌入口鼻,陆元松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阵恍惚,再定神看时,院落里忽然现出一条三丈多长的巨大蟒蛇来。
这蟒蛇浑身漆黑,遍布鳞片,脖颈竖直,脑袋高昂,吞吐蛇信,一双阴鸷的眼珠死死盯住陆元松,大嘴张开,獠牙外露,喷出一团腥臭气味。
“啊!”陆元松仓促之间吓了一跳。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一条大蟒?”陆元松惊疑不定,他双目一掠之间,忽然发觉周围起了白雾,雾气升腾,将庭院映照得恍若仙境。
“不对,这是幻觉!”陆元松内心震动,他意识到是那尊阴神在作怪。
驱物境界之前,魂魄出窍,可观想恐怖景象,于精神恍惚之人面前把自己观想的景象或人物显形,将人吓坏,甚至吓死。
驱物境界之后,魂魄可驱动器物与人交手,很少再以观想之物恐吓对方魂魄,损伤他人精神。
然而,这尊阴神没有在陆元松意料之中驱物出手,亦没有选择退去,而是以观想之物削弱陆元松的精气神。
若受惊过重,精神大损,陆元松可能从此郁郁寡欢,形容枯槁,血气流失,大病一场而死。
陆元松瞬息间洞悉了那尊阴神的险恶用心,然而,那尊阴神所没想到的是,陆元松不仅是读书人和武者,同时也是一个修道者,他的魂魄精神力远远强于普通人。
“北斗观星法!”陆元松忽然盘坐下来,他不再看近在咫尺吞吐蛇信的恐怖大蟒,闭上眼睛,沉下心来,开始观想北斗七星。
那大蟒扭动庞大的蟒身,大口朝陆元松吞来。
陆元松不见这一幕,心中自然恐惧尽褪,他脑海一想七星,顿时感觉身体被一阵星光笼罩,好像是他施展福星高照时,沐浴在强烈的星光中,陆元松的感应能力增强了十倍不止。
他眼睛未睁,却好像看到,不是简单地看到面前,而是感知,前后左右上下,各个方向,他都看到了。
他的头顶,有七枚巨大的星辰,星辉璀璨,陆元松甚至看到缕缕星光汇聚的液体流泻而下,一寸寸灌入他的泥丸宫,头脑立刻一片清明,身躯都感觉到清凉,浑身舒畅。
嘶嘶!同时,陆元松耳边听到了大蟒嘶叫的声音,充满痛楚。
陆元松看去,就见那头大蟒在星辉的照耀下,鳞片仿佛被浇上了硫酸,发出嗤嗤声响,腐蚀出一个个窟窿,脓血流出,有腐蚀的白色烟雾升起。
“小子,原来你居然也修道!”一个阴测深沉而又含了一丝苦痛的声音在陆元松耳边响起,“你居然伤了本座的精神,待本座肉身前来,定要一口口吞吃你的身躯和魂魄!”
“小子,等着!”
嗤嗤!大蟒的身体迅速消失,几个呼吸后化为一阵青烟飘散。只有四周回响那道阴测深沉的声音。
陆元松缓缓睁开眼睛,再一看周围,哪里还有什么仙境般的白雾?观想的北斗七星也不见,眼前恢复到背诵儒经经典语句、练武之前的场景。
星空黯淡,四下夜风徐徐。
“呼!好凶险!”陆元松发现自己额头竟不知何时浮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魂魄斗法是最为凶险的,稍不小心,失魂散魄,要么变成白痴,要么直接死了。适才那尊阴神太小看陆元松了,以为出其不意以幻象观想之术将陆元松魂魄重伤,却没料到被反将一军,陆元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吱嘎,胡盈儿的房门被推开,胡盈儿迈步走出。
“这是一个机会!”今晚的胡盈儿身上有了胡春娘的影子,足智多谋,杀伐果断,给人一种巾帼英雄的味道。
“那是一头蛰伏于荒野的巨蟒妖,存活了一百二十年,的确是驱物的境界,而且即将达到显形之境,不过,现在突然之间大意之下被你打伤魂魄,没有一年半载的修养,他是不可能再来找你的。”
“你说什么是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