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大河上总是雾气升腾。入暮后便开始起雾,开始还能见着河上渔者的灯火,随后便越来越浓,江上的景物也都变得隐隐绰绰起来。
百里独孤一人站在了崖前,眼神落在了远处,空凉寂寞、仿佛不着一物。此时江风微不可觉,缓缓地吹动着雾霭变幻着各种形状。
就这样过了许久,百里独孤好像瞧见雾中隐隐的现出了黑色,走近一步,发现那是艨艟的轮廓。北马南船,北胤兵士多擅骑术,操舟的技艺却大为逊色,这样大型的战船造得极少,而这一艘偏偏又趁雾前来,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时夜色渐深又有大雾,寻常人是根本瞧不见的,但是百里独孤功力高绝,夜能视物且目力极远,朦朦胧胧地瞧出一些端倪。
“有人偷袭,传我命令,出水寨迎敌!”百里独孤一声吩咐,训练有素的南宛兵士就要准备下河。
“等一下!”就在回头间,百里独孤无意中发现甲板上有一人寂然而立,那人身形窈窕,是个女子,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人无论是身量还是站姿都与魅酒儿有些相似。
“酒儿!”百里独孤情不自禁的低呼道魅酒儿的名字,来不及思索魅酒儿为何会出现在北胤的战船之上,人却已经痴了。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隐约的身影,就那样的看着她,一步一步的渐渐靠近……
“皇上,不能再往前走了!”
身后传来了御卫急促的声音,百里独孤惊醒过来,缓缓后退一步,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崖边,而前方就是万仞绝壁,只差一步便要坠下山崖。
“酒儿,是你吗?”百里独孤低低地念着魅酒儿的名字,再次看向了江心,却见一片浓雾,那艨艟已经失去了踪迹。
“报!”
这时,崖后又传来了人声:“禀告皇上,我军布置在河上的探船发现北胤战舰数艘,当真是有人偷袭!请皇上下令迎敌!”
百里独孤没有立即回话,因为他想起了魅酒儿的嘱托,顿时改变了主意,声音瞬间冷狠道:“传令下去,守住水寨便可,若北胤的战舰敢来送死,用火箭射杀!”
……………
夜半时分,一艘巨大的艨艟战舰惨败而回,缓缓靠在了大河北岸,舰身各处仍有火光闪现,铺天盖地的火箭点燃了船身,若不是撤退的及时,它的下场恐怕也是和其余的几艘小一些的冲舟一样化成了江面上的火焰。
“太后!南宛这次没有派兵迎战,我们根本无法靠近,若百里独孤死守河岸,我们也实在难以上岸!”一个北胤的将军一路跟着司马芊芊汇报着战况。
司马芊芊并不理睬,在众人的簇拥下自艨艟内踏着船舷处铺着的舢板往岸上走去。
“太后,这……如何是好?”将军并不死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把魅酒儿给我带过来!”司马芊芊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话音刚落,两个北胤甲士就将浑身鞭痕的魅酒儿押至司马芊芊的身边。
“百里独孤不可能没有看见你,以他的目力,要瞧见伫立在船首的你应该并不难,可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狠得下心来放箭!”司马芊芊说着伸手捏住魅酒儿的下颌,继续道:“若没有巨盾护住你,你没有被苏璃的鞭子抽死,反而却要丧命在百里独孤的箭下,本宫倒是糊涂了!”
魅酒儿眼神淡淡的扫过她的脸,不以为然的说道:“百里独孤乃南宛的战王,十六岁便已赫赫战功,太后真的以为他会为了我放弃南宛江山?真是可笑,百里独孤为了权势可以亲手弑兄,便可知其心境!”
司马芊芊放开她,摇头笑道:“本宫听说的却不是这样,当年他曾为了你放弃王位,也因为你,他弑兄夺位,本宫倒是认为在百里独孤心里,你比他兄弟、比这江上更为重要。”
“是吗?若真是如此,太后为何不放了百里玉树,有我一人即可!”魅酒儿试探道。
“百里玉树和百里独孤都是本宫恨极了的人,你只知本宫想攻下南宛,统一天下,却不知道更为重要的事情,在本宫心里,他们都该死!”司马芊芊拖长了声音,语气怨毒道:“当年若不是她母亲,本宫也不会白白浪费了时日,是她夺走了本宫最爱男子的心,本宫虽然已经老了,可是心却未死,有百里玉树与百里独孤在这世上一天,他是绝不会回到我的身边的,本宫不会再等下去,不会了!”
“太后,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就算你将我作为筹码,百里玉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将南宛的江山拱手相送,至于百里独孤,他和太后一样也是被情所伤之人。太后若真心喜欢着一个人,那就不会伤害他在乎的一切,您这样做只会更伤瞿老的心!”司马芊芊虽然只是只字片句,魅酒儿却感同身受。
“看来你也知道一些。”司马芊芊笑笑:“凡事不试一下如何知道不可为?”说着转身望向大河以南,眼中仿佛露出了一丝缅怀之色:“百里玉树与南宛前朝帝君几乎无二,他心思缜密、算无遗策,本宫料想若真是到了抉择时,他绝对不会放任自己的祖宗基业落入外族人之手。而百里独孤在本宫看来他像极了他的母亲,外表看似冷漠无情,实际上却是外冷内热,一旦动了真情便会为爱舍弃一切,所以本宫才将你作为条件换取百里独孤手中的江山,并非不可能。”
魅酒儿沉默了,她不再说话,司马芊芊手一抬,立刻有人走上前来。
“将她带下去,不要再让她接近百里玉树,顺便告诉苏璃一声,本宫给她机会,让她杀了百里玉树!快去!”司马芊芊已然下了决心除掉百里玉树。
魅酒儿根本来不及再说上几句,就被北胤的甲士带上了马,向不远处的大营飞奔而去。
司马芊芊摒退了手下,自己却一步步的走上了河岸,站了许久,低低自语:“百里独孤,独孤如愿?蝶恋,你给他取名叫独孤,难道是要他独孤终老吗?你要是还活着就好了,看看你的两个儿子,看看他们,为了一个女人,他们兄弟相残……这南宛早是本宫囊中之物,蝶恋,想必你也是死不瞑目,哎,本宫真是可怜你,本宫虽然没有儿子,但是本宫活着看到了这一切,不管是北胤还是南宛都是属于本宫的,最后还是本宫赢了!”
天快亮了,司马芊芊佝偻着身子站在河岸边,柔柔的河风带得她身上的披风微微飘动,露出了内里金丝玉缕织就的冬衣,可这却越发的显得她老态龙钟。如今美丽的容颜早已不再,唯有她手中的碧玉权杖能让她感觉到些许的温润,那双远眺的浑黄双目依稀还残留着几分昔日的光彩,流转间却只剩下深深的落寞和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