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了亮点,瑞雪后的天晴总是可以预期。
一抹微光奋力的钻进了锦仪宫森严紧闭的门窗,映在了魅酒儿的脸上,悄悄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魅酒儿见风清尘一直守着自己,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轻轻地撑起身子,腰间突然传来一阵酸麻之感,让她颓然的又倒回了床榻,弄出了一阵声响。
“姐姐,你……醒了?”风清尘的俊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发暗,明亮的眸子似乎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魅酒儿见他憔悴的模样,知道他是真心担心自己才会如此紧张,心头有些怜爱之意,不自觉的伸出一手轻轻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我没事的,只是我这身子还有些无力,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你叫太医来给我瞧瞧,我担心会伤到我肚子里的孩子。”
“姐姐!”风清尘低低叫了一句,话到嘴边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怎么了?”魅酒儿见他如此表情,心中大为不安,下意识的伸手探向自己小腹。
“姐姐,孩子没有了,以后还会有……”风清尘见再也瞒不住,也顾不得什么了。
这一句话,就如魔咒般将魅酒儿定在了原处,那伸向小腹的手也怔住了。
此时,时间仿佛静止,锦仪宫内所有的宫娥都摒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来,她们在静静地等待着,等着那床榻上的女子发出声响,即便是痛苦,抽泣,甚至是嘶声力竭的叫喊,她们都可以接受。可是四周却静的可怕,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少,每个人都难以忍受,这死一般的寂静让人快透不过气来。
魅酒儿慢慢地收回了手臂,目光缓缓的从那还未来得及换去的绒毯上掠过,在那触目惊心的暗红上稍作停留便收了回来,将锦被盖好肩膀后便侧身向里躺好,留给风清尘和众宫女一个后背。
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不想说,因为此时她的伤心难过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转身的那一瞬,泪水便已决堤,她的身体里已经被掏空了,五脏六腑都不见了踪影,整个腹腔内空洞的发冷,只剩下一颗心还留着,却因为这颗跳动的心,让她疼得难以形容,难以承受。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即便百里玉树身陷险境,魅酒儿也从未感觉到有半点的沮丧。因为孩子就是她的希望,承载着魅酒儿无限的期许和想象,支撑着她熬过没有百里玉树在身边的日子,等待他一天天长大,计算着他来到这世间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那么的踏实。
而如今她突然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与百里玉树相爱的结晶,从此她要一个人面对着孤寂的锦仪宫,面对这冷漠的朝堂和国度。没有了这个孩子,这锦仪宫即便再暖,她的心也是冰凉的,她突然觉得她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快要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无语垂泪,痛彻心扉!
风清尘看得见魅酒儿微微颤抖的肩膀,也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悲伤,心中骤然涌出难以遏制的杀意,他清楚的记得昨晚在潭边的那几个壮妇,是她们让姐姐如此难受,他记得那双充满怨毒眼神的眼睛。
“是她!我要杀了她!我要去把她的心挖出来,祭奠姐姐无辜的孩子!”风清尘手指骨节“咯咯”作响,腰间长刀“铿铿”有声,所以他要离开!
“不许去!”
魅酒儿听见他急促的步伐声,突然开口喝止道:“我的事,以后你再也不要管!”
“我要……将那贱人……千刀万剐,替姐姐出了这口气!”风清尘并未回头,他实在无法容忍伤害魅酒儿的人还逍遥自在。
魅酒儿转过身,双眸中满是泪水,一缕凄清的笑意漫出唇角,目光缓缓移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眸心那点明亮早已暗淡了下来。
“姐姐,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你这样……我实在……”风清尘见魅酒儿不语,心里更加痛恨起这宫里的每一个人。
“我带你走,我们离开!”风清尘说着就想要去抱魅酒儿。
“你们都下去吧!”魅酒儿并没有推开风清尘,而是屏退了宫饿,待人都出去了,她将风清尘拉向自己,小声的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姐姐是怪我骗了你吗?那时…我担心…我也是……”
“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并无怪你之意!”魅酒儿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着风清尘,突然手一松,身上仅有的贴身亵衣从肩膀滑了下来,露出了背上的九重葛。
“看见了吗?我要你毁了它!”魅酒儿一字一句的说道,声音冷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的温度。
“我不能……”风清尘明白了,魅酒儿背上九重葛的图是不能给别人看见的。
“我要你毁了它,毁了地图,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可是,岂不是……要伤到姐姐!”风清尘声音有些发颤:“那九重葛……藤蔓缠绕……不用银针施为…将藤蔓全都挑断……根本无法消除,难道姐姐……要忍受如此酷刑?”
魅酒儿勉力的坐直了身子:“不用顾忌我,我要你消伤纹身内部的关联,只有这样,气血运行便失去了通路,地图自然不会再显现!”
“姐姐……”
风清尘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魅酒儿阻止道:“比起我现在心里的伤痛,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魅酒儿心意已决,风清尘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只能听她的,动手之时,魅酒儿再次开口道:“我要你记住这地图,可不能用笔墨,要你记在心里,你可能做到?”
“恩!”风清尘猛力点头道:“我再瞧一遍,绝不会忘记!”
风清尘凝视着那因为过血而越发清晰的地图,一寸寸的将其记在心间,片刻后确定无误,接过魅酒儿递给他的一枚银针,突然说道:“姐姐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你去哪里,都不能丢下我!”
魅酒儿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自然也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她心中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她要出宫找玉树,孩子没有了,若她心中还有眷恋,那就只能是他了。
风清尘小心翼翼的用银针一点点扎透魅酒儿后背的皮肤,在那九重葛的藤蔓上留下了密密的针眼。滴滴鲜血如浑圆的珠儿不断从针眼处渗出,不一会儿魅酒儿的后背便已血肉模糊,那清晰的地图也随着针眼的增多慢慢变得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从始至终,坚强的魅酒儿都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直到风清尘收针,她也没有因为疼痛喊过一句苦,叫过一声疼。风清尘拉过棉被轻轻盖在她的身上,魅酒儿早已经一身冷汗,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了床榻之上。
风清尘看着晕过去的魅酒儿,声音再次激动起来:“狼……咬了我,我一定要活剥了它,这是我的规矩!姐姐,我不会再让人来伤害你了!”
“那是山野的规矩,不是这人间的规矩!”房间里突然响起了百里独孤的声音,他走向魅酒儿:“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不用知道!”风清尘看向百里独孤,眼中全无惧意。
百里独孤见魅酒儿的亵衣上血迹斑斑,一声怒吼:“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若是敢反抗,就杀了他!”
百里独孤知道没有人是可以轻易打败风清尘,但他也知道风清尘是不会再魅酒儿面前杀人,果然,侍卫进来,风清尘未有抗拒。
“你给我记住,她即是你姐姐,就永远是你姐姐,除了这个,你若有其他非分之想,就算你狠过野兽,我也会将你剥皮拆骨!”百里独孤声音冷狠,说着单膝跪地,将魅酒儿轻轻翻转过来,见她背上的九重葛消失,即刻明白了过来,心里更是一阵钻心的痛。
“她让你这样做的?”百里独孤眼角湿润,极力隐忍道:“你马上出宫,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最后一个知道九重葛秘密的人,她信任你,不要辜负了她!”
“我不走!我要等她醒来……”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说这样的话!滚出去!”百里独孤转身,挥手就是一个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风清尘脸上。
“在这宫里,人心远比野兽更险恶,你根本保护不了她,没有了权利,谁也活不长久!”百里独孤这话不像是说给风清尘听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此时的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