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英做扩红工作已有很久了。
自从王铁参军后,她便出来做这项工作了。没有人动员她,她是自愿来做这项工作的。她做这项工作,不为自己,也不为红军,为的是王铁。
是王铁救了她,她要报答王铁。
王铁此时是她生活以及生命中的惟一了。
十年前,那个阴冷的冬天。
有风,风里夹着雨。一间茅屋里,瑟缩地偎着于英的全家。地上铺着草,于英的大哥、二哥、大妹、小妹、三妹,像一群小狗似的蜷在草中。家里已有两天没有开火了。
爹蹲在地上,一张愁苦的脸能拧出水来,母亲背着身子在抹眼泪。
爹一支接一支地吸草烟,轻一口重一口的,爹不停地咳,爹咳了半晌,冲娘说:该来了。
于英看见娘重重地看了她一眼。娘便开始升火,娘拿出仅有的一点稻米煮了。米香袅袅地在寒冷的茅屋里飘。
稻米熟了,母亲用那只豁边的碗盛了。大哥、二哥、大妹、小妹、三妹还有她,六双眼睛便死盯了那碗稻米粥,那粥飘着诱人的香气。
母亲把碗端到了她的面前,母亲颤了声说:大丫,吃吧。
她接过了碗,她看见大哥、二哥在咽口水,大妹、小妹、三妹流着口水。
她说:娘——
娘说:你吃。
爹说:让你吃,你就吃。
她小心地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小妹“畦——”地一声哭了。小妹哭着说:娘,俺饿——
三妹也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妹眼巴巴地望着她,大妹舔着嘴唇说:姐,粥香吧。
她喝不下去了,手捧着粥碗望着一家人。
母亲挥手打了大妹,又打了小妹,三个妹妹哭成一团,她们一边哭一边说:娘,俺饿——
她喝不下去了,捧着粥碗哭了,眼泪落在粥碗里。
爹咳了,咳了之后说:她娘,大丫懂事哩。
母亲背过身子抹眼泪。
……
那个人就终于来了。
那人长着一嘴黄牙,有胡子,胡子稀疏地顺着嘴角生着。黄牙是五十里外一个村上的财主,财主有地有房,日子过得殷实。四十多岁了却没能生养。黄牙两天前和爹就谈好了价,把于英买过去,四年后圆房。若于英能生养,黄牙还会给爹一笔钱。
黄牙瞅着捧着粥碗哭泣的于英。黄牙伸出手在于英的小脸上捏了一把,黄牙笑着说:跟俺走吧,俺有吃、有穿。
于英嗅到了从黄牙嘴里散发出的一股难闻气味,那气味让于英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后来黄牙往父亲手里塞了一些散碎银子,便牵了她的手走了。
几个妹妹的目光惊悸不解地望她。哥在背后叫了声:大妹。
她看了大哥、二哥一眼。大哥、二哥的眼圈红了。
父亲蹲在那儿,拼命地咳。母亲背着身子。
她刚走出小屋,不知哪个妹妹“哇——”地一声哭了,接着屋里就哭成了一片。
两个哥哥闯出来,被父亲用两只手拽了。
她的手被黄牙的手牵了,她心里却很平静,她想:就要有吃有穿了。
母亲突然在背后叫住了她。
母亲蹀躞地跑过来,脱下身上的那件夹袄,穿在她的身上,她感到很温暖。黄牙冲母亲笑了一次说:到了俺家你放心,她冷不着,也饿不着。
黄牙就牵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走了一气,她回了一次头。她看见母亲抱了肩仍呆望着,还有母亲身后的一家人伫在屋前,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看见一家人渐渐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