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生和军军做梦都想参军。自从盼妮和盼春去了朝鲜,两个孩子的魂儿也像是被带走了。每次收到盼妮和盼春的信时,两个人都激动万分。他们躲在小树林里,一遍遍地看着信,他们在信中感受到了朝鲜战场上的战火与硝烟。抗生甚至把信封拿到鼻子下闻着,果然,他嗅到了**的味道,他兴奋地冲军军喊:你闻闻,我可都闻到战火的味道了。
军军也把信拿到鼻子下使劲闻着:抗生,我一闻到这味儿浑身就哆嗦。
你那是激动的。抗生挤眉弄眼地看着军军。
军军一边读信,一边说:盼春哥说,他们在金刚山又打了一次胜仗,歼灭美李部队几千人呢。
抗生躺在草地上,抱着头,一脸向往地说:要是咱们现在高中毕业了,也去朝鲜多好啊。
军军点点头:保家卫国,我们也该有份儿。
当时的学校里,支援抗美援朝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抗生和军军自然也投身到热潮中,他们写慰问信,把自己省下来的零用钱也捐了出去。在这期间,学校曾有几个孩子,偷偷地扒火车去了东北,还没有到鸭绿江边就被发现,送回了学校。那几个学生受到了老师的批评,却得到了大批学生的拥戴。他们像对待从前线凯旋的英雄似的,被簇拥在中间。有人问:你们看到鸭绿江了吗?听到鸭绿江边的炮声了吗?
那几个孩子就满嘴跑着火车,胡说着。
众人就一脸羡慕的样子。
在偷上前线的几个学生中,原本也有抗生和军军,可就在两人扒火车时被杨铁汉发现,从车站抓了回来。行动没有得逞,成了两个人心里最大的遗憾。无奈地两个孩子只有等待着,等待高中毕业后,就可以天高任鸟飞了。现在,他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让他们感到可惜的是,抗美援朝已经结束了。当抗生和军军听到武师长的召唤,他们的理想又一次被点燃了。
武师长走后,杨铁汉和两个孩子有了如下对话:
你们真的想去当兵?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爸,我们做梦都想当兵。
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杨铁汉心里一热,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和魏大河年轻时的影子。他伸出手,把抗生和军军拉到自己身边,半晌才说:参军就意味着打仗,战争就意味着牺牲,懂吗,孩子?
抗生坚定地说:爸,我不怕。
军军也说:我们是军人的后代,当兵是我们的责任。
孩子的话让杨铁汉的眼睛顿时模糊了。
在抗生和军军参军前,杨铁汉领着他们来到了城南的烈士陵园。陵园里安静肃穆,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杨铁汉很容易地找到了魏大河的墓碑,他回望着跟在身后的抗生,威严地说:跪下。
抗生就跪在了魏大河的墓前。
杨铁汉走到大河的墓前,拍着那块石碑:大河啊,咱们的儿子大了,他就要参军去了。你托付给我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
说着,他从兜里取出那枚子弹壳,抽出那张发黄变暗的纸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就拿出火柴,点燃了纸条。一股火苗跳起来,纸条就成了灰烬。他望着星星点点的散灰,点点头说:大河,你放心了?!然后,又回过头,冲跪在地上的抗生说:孩子,这就是你的父亲,当年八路军县大队的排长魏大河。孩子,你爹当年就死在我的怀里,将来你无论走到哪里,你都要记住,你是烈士的儿子。
说完,他早已是涕泪横流。
抗生低下头,眼睛也湿润了。
他又把军军带到无名烈士的墓前。军军跪了下来,他望着烈士墓,又看一眼军军:军军,到现在你父母叫啥我还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叫啥都不重要了。你只要记住,你是烈士的后代就行了,不管走到哪里,你父母的眼睛都会一直望着你,这就够了。
军军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仰起脸,神情坚毅地说:爸,我记住了。
抗生和军军参军走了。
他们走的那一天,彩凤起了个大早,烙了一撂糖饼,热乎乎地给孩子们带上了。彩凤哽着声音说:孩子,别忘了吃妈的糖饼,吃了它,你们的日子就是甜的。
妈,我们记住了。
说着,抗生和军军一起恭恭敬敬地给彩凤和杨铁汉鞠了一躬,向门外走去。就在他们走出门口的时候,杨铁汉喊了一声:等一下。
他跑过去,给抗生整了整了衣服,又拍一拍军军的脊背,才说了一句:去吧。
爸、妈,那我们走了。
他冲孩子们挥挥手。
两个孩子的身影很快就远了。
他呆呆地立在那里,冲孩子们的背影举起了右手。他在以一名军人的方式为孩子们送行。
孩子们一走,家一下子就空了。
只有他和彩凤在家里进进出出着。杂货铺还是杂货铺,公私合营后杂货铺就叫作商店了,彩凤也成了商店里唯一的营业员。
晚上,杨铁汉从县委回来,总要在屋里坐一坐,看看照片里的盼春和盼和。他深情地望着两个孩子,絮絮叨叨着:孩子,爸想你们啊!
他的眼里很快就蓄满了泪水。彩凤这时也悄悄站在他的身后,抹一把眼角,轻轻地说:孩子他爸——
他回过头,望着彩凤,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哭啥?咱们孩子个个都有出息,咱做爹娘的应该高兴。
彩凤强忍着又要溢出的泪水,点着头:高兴,孩子他爸,我高兴!
以后的每天里,他们除了和照片里的盼春和盼和说上一会儿话,就是苦苦地盼着抗生和军军的来信。
一九六九年,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打响了,身为副连长的抗生牺牲在了珍宝岛。
一九七二年,身为连长的军军在抗美援越的战斗中,永远地躺在了越南的土地上。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