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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那天早晨李明离开家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石丹依旧在门口和他分手时,深情地吻了他,他就带着石丹的吻,愉快地下楼。他走到楼下,依旧回望了一眼,石丹正站在阳台上望着他,并微笑地向他招手。

石丹仍然穿着睡衣,石丹自己在家时,就喜欢穿着睡衣,她说这样自由。那件桃红色的睡衣,在李明的眼里,分外动人。

和往常一样,他到办公室不久,便给石丹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听。他想,石丹出去了。平时,石丹并不愿意逛街,她只喜欢在夜晚活动。每天,他离开家以后,石丹不是睡觉,就是看书。他想不出石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一天里,他往家里挂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还没到下班的时候,他便和刘公达打了个招呼匆匆地赶了回来。

屋内一切依旧,就是不见石丹的影子。桌上的电脑还开着的,他看见了,石丹在电脑上留给他一封信,他迫不及待地坐在电脑前,读着这封信:

亲爱的李明:

我走了,请原谅我用这种不辞而别的方式离开了你。

因为我无法也不能够当着你的面和你分手。我深深地爱着你,你是我的初恋,是第一个真正的情人。

我知道你也爱我,你一定会为我的离去难过伤心的。

记住,你是一个男人,就是因为这,我才爱上你的。你一定不要为我的出走垮下来,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

我和你一样,也为这次分手而伤心,永记一辈子。

你说你了解我,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当初,我放弃上大学的机会而离家出走,几乎和父母决裂了,他们的伤心和绝望,我都能理解。他们给我设计好了这一生的道路,那是一种大多数人的普遍活法,注定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安定,团结,幸福。就像我父母他们那一代人一样,平平安安,老实本分地生活一辈子,今天和明天没有什么两样,人还没有老,就已经看到老了那天的生活了。

这对我来说无异于自杀。我小的时候,骨子里就有一种反叛情结,我不知道这种基因是从何而来,反正我父母身上没有。小时候一次,学校组织去爬西山,老师规定好了一条登山的道路,那是所有人登山的必经之路,以前,父母曾带我顺着那条青石铺就的小路走过。我不想重复这条路,我借上厕所的机会,偷偷地离开了同学和老师,顺着另外一条小路向山顶爬去,结果爬着爬着,路消失了。我走啊走啊,就是走不到山顶,我知道自己迷路了,可我并不害怕,就要这么走下去。天快黑时,我终于爬到了山顶,可山顶上已经没有人了,我又累又饿,身上带着的水和干粮早就吃完了,可我却觉得特别得意,打算见到老师和同学时,郑重地向他们宣布,我没走他们的路,也登上了山顶。

事后我才知道,我的祸阉大了。老师和同学们发现我失踪了,一边满山寻找,一边通知了我的父母,还报了警。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哼着歌向山下走去,四周已经漆黑一片了,可我并不感到可怕,我一直被自己的壮举激动着。从西山回家的路还很远,我根本没有担心怎么回家。

下山之后,空荡荡的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才有些着急。我仍向前走去,一个过路卡车的司机发现了我,那个司机人挺好,一直把我送到家门口。

我回到家里之后,才知道事情的严重。父亲出去找我去了,家里只留下妈妈一个人。一天没见,妈妈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红肿着眼晴,披头散发地坐在沙发上。她见到我时,不认识似的看了我半晌,然后大叫一声扑过来。

那次,我挨了父亲一顿打,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后一次打我。但我没哭,我仍被那壮举激动着,我觉得自己是英雄。

后来老师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检讨,可我就是不承认错误,我只说了一句话:不走那条路也可以到达山顶。

老师见我就是不检讨,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是我小时候的一件事,也许正是因为这件事,在长大后,我看清了自己,也了解了自己。我不能也不愿意重复别人所走过的路。人生其实就是一种复制,是下一辈对上一辈的复制。也许这种复制很正常,许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但如果再让我去参与这种复制,我会很痛苦,想一想,都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人这一辈子,从出生到死亡也就是几十年。我已经走过了二十年,我的时间已经不是很多了,我要按照自己想象的路走下去,一直到死。

我知道,大家会认为我现在的想法很幼稚,有一天,我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然后回过头来,走常人所走过的路。但是那一天毕竟没有到来,我就要走下去。也许到三十岁或四十岁,我会“醒悟”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明,我爱你,真的很爱你。但我不想让自己这种爱束缚自己的手脚。如果那样的话,我又会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了。

李明,我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也许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那一刻,我真的说不清了。我不是一个情商低的女人,我早知道你已经开始喜欢我了。只不过,那次,咱们的第一次,才捅破了这层薄薄的纸,我才承认我们相爱。那时我矛盾、痛苦极了,一方面不敢爱,怕爱羁绊住自己,另一方面,我又被你的爱深深吸引着。

在这整个过程中,你对我爱得越深,我越痛苦,我知道,我无法承受这种爱。我向往爱,又惧怕爱,这就是此时真实的我。

这些日子里,我一直都下着一种决心,那就是离开你,确切地说,离开那种约定俗成的生活。想一想,如果我们不就此分手,等待我们的又将是什么呢?同居几年之后,或者分手,或者结婚,然后生孩子,为家庭奔波,等孩子长大了,我们也老了,然后厮守在一起,一直到死。这大约就是人们所说的天伦之乐吧。

我今天就看到了未来,只不过是用不同的方式和方法去走完这个过程,那活着还有什么激情可言呢。

或许有一天,我会像许多伟人一样自杀,我说这话也许有些可笑,我怎么能和那些伟人相比呢。我就是我。

总之,当我知道自己未来或明天是什么样子时,我就会没有再生活下去的勇气了。

我说过,我这种想法,或许太幼稚。假若有一天,我羡慕别人了,我会重新回来。不管那是什么时候,不管那时你会在哪里,也不管你生活得怎么样,我会回来看看你。因为你是我爱的人。

你不要难过,也不要伤心。其实我这话说得很苍白,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但我想,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被爱撕裂的伤口会重新愈合的,不管结下多大的疤痕。

李明,你更不要因为我们的爱,给你的生活带来阴影。你有你的路,有你的未来,你的幸福。

幸福有千万种,每个人对幸福都有不同的理解。记住,你所愿意为之付出的,就是你的幸福所在。

我甚至想延长我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但我知道,越是那样,越会增加我们分手的痛苦。为了减轻这份痛苦,我只能走了。

不要问我去哪里,现在我自己都不知去哪里,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也许在以后的生活中,我会爱上其他男人,爱情对每个人来说都不会只有一次,但你永远是我爱的第一个人。

不论男人和女人,爱不是生活中的唯一,但人不能没有爱,爱就是未来,那神秘的未来呀。哪怕时间很短。

这台电脑留给你,请你不要删掉我设好的电子信箱,以后我会给你写信的。在网上我们还能聊天,说不定哪一天,我会让你去救我,因为你当过特种兵呀。

还有,左面的抽屉里留给你一个存折,那上面有五万块钱。这也算咱们共同挣的,你不给我提供那次机会,我就挣不到这笔钱。这个房子,是咱们共同居住过的,是咱们的爱情见证,如果你需要的话,你就一直住下去吧。房租我已交到了年底。

我只带走了我的衣物和一些日用品。两只小箱子,我这就上路了。

不要问我去哪里,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再见了,李明,为我们的相爱,也为我们的分手。

吻你,再一次吻你。

石丹即日

李明读完这封信,早已是泪流满面了。石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李明也全都明白。他感到心疼,他不知怎样面对现实以及没有石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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