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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知县临险地遇救 江樊到绝处逢生

诗曰:

世上诸般皆好,惟有赌博不该。

掷骰骰(tóu)——色(shǎi)子。押宝斗纸牌,最易将人闹坏。

大小生意买卖,何事不可发财。

败家皆由赌钱来,奉劝回头宜快。

我为何道这首西江月呢?只因那年在王府说小五义,见有一人愁眉不展,长吁短叹,问其缘故,他说,从前因赌钱将家产全输了,落得身贫如洗,来到京中,才找碗饭吃。今又犯了旧病,将衣服铺盖全都卖了。主人也不要我了,焉得不愁呢”我便说道:“老兄若肯回头,从今不赌,自然就好了。我还记得赌戒十二则,请老兄一听,便知分晓。”

破家之道不一,而赌居最。每见富厚之子,一入赌场,家资旋即荡散,甚至酿为盗贼,流为乞丐,卖到鬻鬻(yù)——卖。子,败祖宗成业,辱父母家声,诚可痛恨。彼昏然无知之徒,不思赌之为害,败家甚速,反曰:手谈消遣,夫世间何事不可以消遣,而必欲为此乞丐之事,甘心落魄哉!在赌者意欲有钱,殊不知赌无常胜之理。即使胜多负少,而一出一入,钱归窝家,是输者固输,赢者亦终是输。况赌博之人,心最刻薄。有钱则甜言密语,茶酒奉承,万般款洽,惟恐其不来,迨至囊空,不独茶酒俱无,甚且恶言詈詈(lì)——骂。辱,并不容其近前。似此同一人也,始令人敬,终令人贱,能无悔乎?吾以为与其悔之于后,毋宁戒之于先。

戒赌十二则:

一坏国法。朝廷禁民于赌博尤严,地方文武官长,不行查拿,均干议处;父母姑息,邻甲蒙隐,俱有责惩。君子怀刑,虽安居无事,尚恐有无妄之灾,时时省惕。彼赌博场中,有何趣味?而陷身于国法宪网,以身试法,纵死谁怜?

二坏家教。父母爱子成立,叮咛告诫,志何苦也!为人子者,不能承命养志,而且假捏事端,眠宿赌钱,作此下贱之事,不知省悟,良可痛掉!故为子之道,凡事要视于无形,听于无声,若乃于父母教诲谆谆,全不悛改,背亲之训,不孝之罪,又孰甚焉!

三坏人品。人一赌博,便忘却祖宗门第,父兄指望,随处懒散,坐不择器,睡不择方,交不择人,衣冠不整,言语支离,视其神情,魂迷魄落,露尾藏头,绝类驿中乞丐,牢内囚徒。

四坏行业。士农工商,各有专业,赌则抛弃,惟以此事为性命,每见父母临危,呼之不肯稍释者,何况其他!迨至资本亏折,借贷无门,流为乞丐,悔之晚矣!夫乞丐人犹怜而舍之,赌至乞丐,谁复见怜,则是赌博,视乞丐又下一层矣!

五坏心术。大凡赌钱者,必求手快眼快,赢则恐出注之小,输则窃筹偷码。至于开场诱赌,如蛛结网,或药骰密施坐六箝红之计,或纸牌巧作连环。心照之奸,天地莫容,安有上进之日哉?

六坏行止。赌场银钱,赢者耗散一空,全无实惠;输家毫厘不让,逼勒清还。输极心忙,妻女衣饰,转眼即去;亲朋财物,入手成灰;多方拐骗,渐成窃盗,从来有赌博盗贼之称,良非虚语。

七坏身命。赌博场中,大半系凶顽狠恶之辈,盗贼剪拐之流,输则己不悦,赢则他不服,势必争斗打骂,损衣伤体,若与盗贼为伙,或被当场同获,或遭他日指扳。囚杆夹拶,身命难保。即或衣冠士类,不至若此,而究年累月,暗耗精神,受冻忍饥,积伤肌髓,轻则致疾,重则丧身。揆揆(kuí)——推测揣度。厥由来,皆由自取。

八坏信义。好赌之人,机变百出,不论事之大小缓急,随口支吾,全无实意,以虚假为饮食,以哄脱作生涯,一切言行,虽妻子亦不相信。夫人至妻子不相信,是枉着人皮,尚可谓之人乎?他日虽有真正要紧之事,呕肝沥血之言,谁复信之!

九坏伦谊。亲戚邻友,见此赌徒,惟恐绝之不远,而彼且自谓输赢由我,与他何涉。正言谠谠(dǎng)——正直的。论,反遭仇恨。以赌伴为骨肉,以窝家为祖居,三党尽恶,五伦全无,与禽兽何异?

十坏家声。开场之辈,均属下流;嗜赌之子,无非污贱。旁人见之必暗指曰:此某子也,某孙也。门楣败坏至此,毕竟祖父有何隐恶以致孽报?是生既招众人鄙贱,死后何颜见祖宗于泉下?

十一坏闺门。窝赌之家,哪论乞丐、盗贼,有钱便是养身父母,甚至妻妾献媚,子女趋承,与淫院何异?好赌则不顾家室,日夜在外,平日必引一班匪棍往来,以成心腹。往来既熟,渐入闺阃闺阃(kǔn)——指妇女居住的内室。两无忌惮。所以好赌之**,不免于外议者,本自招之也。况彼既不顾其家室,青年水性,兼又有饮食财物诱之者,日夜不离其室,能免失身之患乎?

十二坏子弟。大凡开赌好赌之家,子弟习以为常。此中流弊无所不有,虽欲禁之,不可得也。故开赌好赌之子弟,未有不赌博者,平日之习使然也。夫既习以赌博,又焉望子弟之向上乎?且好赌之人,未有不贪酒肉而怠行业,故即其居室之中,尘埃堆积,椅桌倾斜,毫不整顿。抽头赢钱,尽数吃喝,吃之既惯,日后输去,难熬清淡,便不顾其廉耻,不恤其礼义,邪说污行,无所不为,男为盗,女为娼,不能免矣,戒之!戒之!戒赌十二则说完,奉劝诸公谨记。仍是书归正传。

诗曰:

特来暗访效包拯,清正廉明得未曾。

消息谁知今已漏,机谋在此是多能。

况无众役为心腹,空有一人作股肱股肱(gōng)——左右辅助得力的人。

不遇徐良兼艾虎,几遭毒手与凶僧。

且说和尚出来,认得邓九如,倒是怎么个缘故?情而必真,朱起龙死得是屈,因为五十多岁娶了一房妻子,他这妻子娘家姓吴,名叫吴月娘,过门之后,两口就有些个不对劲。何故,是老夫少妻。吴家贪着朱家有钱,才肯做的此事。夫妻最不对劲,她倒看着小叔子有些喜欢,又搭着秃子能说会道,不到三十的年纪,叔嫂说笑有个小离戏,久而久之,可就不好了,做出不贞不洁的事情来了。两个议论,到六月间,二人想出狠毒之意。那晚间就把朱起龙害死,连秃子帮着,用了半口袋糠,朱起龙仰面睡熟,把糠口袋往脸上一压,两个人往两边一坐,按住了四肢。工夫不大,朱起龙一命呜呼!把口袋撤下,此人的口中微然有点血沫子浸出,吴月娘儿拿水给他洗了脸。一壁里就装点起来;一壁里叫童子去请大夫。大夫将至门首,妇女就哭起来了。随即就将大夫打发回去。朱家一姓当族的人甚多,人家到了的时节,恶妇早把衾单盖在死人的脸上,议论天气炎热,用火焚化。情真他们那里倒是有这个规矩。有人问起,就说是急心疼病症死的。这个又比不得死后搁几天才发殡,怕有什么妨碍,犯火忌日,与什么重丧回煞等项,总得请阴阳择选日子。这个不用,只要一家当族长辈晚辈商量明白就得。就是本家人将死尸抬出去,抬到村后,有那么一个所在,架上劈柴一烧,等三天把骨灰装在口袋之内,亲人抱将回来,复反开吊办事。诸事已完,葬埋了骨灰,他们想着大事全完了。

吴月娘穿重孝守节,二秃子接了店中的买卖,绝不在店中睡觉,不怕天交五鼓,总要回到他铺中安歇。岂不想他的铺子与店一墙之隔,柜房与店的尽后头相连。吴月娘安歇的屋子也只隔着一段短墙,只管打前头过来,又可由后头过去。天交五鼓,仍然复又过去,朝朝如此,外面连店铺中并无一人知晓。以后还嫌不妥,叫人在店后垒起一段长墙,后面开了一个小门,为的是月娘儿买个针线等类方便。外人无不夸奖秃子的正派,岂知坏了事了。

这日,正对着月娘儿买绒线,遇着九天庙的和尚打后门一过,可巧被月娘看了他一眼。列公,这个和尚非系吃斋念佛跪捧皇经的僧人,他本是高来高去的飞贼,还是久讲究采花的花和尚,白昼之期,大街小巷各处游玩,哪里有少妇长女被他一眼看中,夜晚换了夜行衣靠,插单刀前来采花。他也看那个妇女的情形,若是正派人,他也看不中意,也不白费那个徒劳,就让来了,人家也是求死。别的是休想。那日看见月娘瞟了他一眼,早就透出几分的妖气。又对着月娘本生的貌美,穿着一身缟素。恶僧人看在眼内,到晚间换了衣服,背着刀,拨门撬户进来,正对着秃子也在这里,可倒好,并未费事,三人倒商量了同心合意,自此常来。白昼秃子也往庙里头去,两个人交得很密。后来和尚出了个主意,终久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机关一泄,祸患不小;不如把月娘送在庙中,就说把她送往娘家去了,给了她一千两白银作为店价,遮盖外面的眼目,其实送在庙中,那秃子喜欢来就来,和尚绝不嗔怪。

这日,正是和尚进城,走在县衙门口,就见朱二秃子的大葱白驴在县衙门口拴着。和尚一瞧就认得,心中有些疑惑。它是秃子常骑着上庙,故此和尚认得。正对着太爷升堂,又是坐大堂,并且不拦阻闲人瞧看,和尚也就跟着在堂下看了个明白。见秃子受刑,和尚心中实在不忍,赶紧撤身出来,找了个酒铺,自己喝了会子酒。自己想着,回庙见着吴月娘儿,可是提起此事好哇,还是不提此事好哪?再者这个知县比不得前任知县,两个人相好,自己就可以见县太爷,给托咐托咐。这个知县,一者脸酸,二来毫丝不得过门,徜若秃子一个受刑不过。连我都是性命之忧,自己踌蹰踌蹰(chóu chú)——犹豫。了半天,无计可施。自可会了酒钱,出了酒铺,直奔城外。比及比及——等到。来到庙中,到了里面,他这庙中妇女,不是吴月娘一个人,也有粉头妓者,也有用银钱买来的,也有夜晚之间扛来的,也有私奔找了他来的,等等不一,约有二十余人,俱在庙内。这日,他回来奔西跨院,众妇女迎接。他单把吴月娘儿叫到了一个僻静所在,就把朱二秃子已往从前之事,一五一十细说了一遍。月娘儿一听,不觉得就哭起来。复又与和尚跪下说,秃子待她是怎么样好法,苦苦的哀求僧人救秃子的性命。又说:“怕秃子一个顶不住刑,我倒不要紧,还怕要连累了师父,只要师父施恩救了他的性命,他若出来,我准保他这一辈子忘不了你的好处。”说毕,复又大哭。和尚一来心软,二来也怕连累自己,正在犹豫,徒弟报道师爷爷到了。僧人迎出,原来是他的师叔。这个和尚是南阳府的人,外号人称粉面儒僧法都,前来瞧看师侄。叔侄见面,行礼已毕,让至禅堂,献上茶来。他问了师叔买卖如何?(列公:怎么出家人问买卖?本来全是绿林的飞贼,岂不是问买卖!其实,净卖不买。偷了来就卖,几时又买过哪?)回答:“南边买卖不好,我们师兄弟四人俱都各奔他方,早晚你师父还要上你这里来哪。”自然和尚他叫悟明,他有师弟叫悟真,他师父叫赤面达摩法玉。还有两个师叔:一个铁拐罗汉法室,一个叫花面胜佛法净。这些人们都在《续套小五义》上再表。悟明见师叔来了,他就把朱二秃子这些事情对着他师叔面前述了一遍。晚间用完了晚饭,就约了他师叔与他巡风。法都也就点头。不想到三更时分,进了城,到了狱门,当差的人甚多,都在那里讲说这位太爷性烈,夜晚间还坐堂审秃子哪。悟明听了,轻轻的回来告诉粉面儒僧。两个人就进了衙门,施展飞檐走壁之能,到了二堂,自然和尚下来抖口袋迷众人的眼睛,就把秃子背出去了。法都帮着出城,拿飞抓百练索绒绳拴上秃子,系上系下,到了城外找了个僻静的所在,砸了手铐脚镣,连项索尽都砸坏,换替背到庙中,秃子也不能与二人磕头道劳,法都拿出药来敷上,慢慢将养。月娘儿替秃子与二僧道劳。从此吩咐小和尚小心衙门的公堂,留神县官前来私访,说了知县的相貌,不然,怎么邓九如一来,他们就知是知县?那个关门的小和尚,就给悟明他们送信去了。少刻出来,后面即给他预备兵器哪。见面先说好话,后来叫小和尚拿人。江樊把刀与自然和尚交手,他如何是凶僧的对手?他虽是二义韩彰徒弟,没学什么能耐,三五个弯就封不住和尚那条棍了,急得乱嚷乱骂说:“好凶僧啊,反了”并有些个小和尚也往上一围,江樊情知是死。忽然间,打墙上蹿下两个人来。

艾虎、徐良如何捉拿和尚,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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