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挥退了伺候的人道:
“贤婿不问,我也会说。
其实,你应该就待在西北的。前几次皇上下旨,你不是都推了吗?西北天高皇帝远,他们手再长也是伸不到那里去。
何况你手里有兵,他们多少会忌惮些。
现在朝中着实动荡不宁,君上病重,已经有月余未曾早朝。
如今明王在外,朝中丞相独揽大权,武王一脉独木难支,行事极其低调,却有些御史清流在朝中坚持立长之言论,明面上处处与丞相作对,甚至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月前,丞相门生刘忠言上折奏报御史程颐,谈拓酒后失德,强迫行淫落梅庵,致使庵中五名尼姑撞柱身死,庵堂失火被毁。
这案子本应着廷尉审理。却恰好被路过落梅山的光禄勋车郎将李典遇到。那二人拒捕,被当场打成了残废。
那柳丞相审也未审,直接将二人推出午门斩首示众。至此,朝中再无异议之声。
如今,你们在边地的名声太响,连京中的百姓皆有耳闻。各方势力对你们也是褒贬不一,而且,云翼你之前就与柳皇后有些嫌隙,以你二人的身份,此次回来,我可真是替你们揪着心哪。
前段时间,我和东平王都曾给你们去了信,叫你们不要回来,你们怎的就是不听呢?”
杨煜心中顿时一凛,眉头不由皱了起来,看来不是暗部,就是自己的身边出现了问题:“不对!我已三月未收到你们的书信,我还奇怪,怎么那么久都没有你们的消息了呢?”
九儿此时也在静静地听着两人的谈话:“我们的书信不是一向由自己人负责的吗?”
杨煜冲着外面打了一个口哨,风转眼来到了堂上,冲着杨煜一抱拳:“王爷。”
杨煜沉声道:“去查查,我们在边地的信件是怎么回事?还有,让电尽快查清暗部的最新情况。”
看着领命而出的风,杨煜心中有些急躁,事情似乎变得有些不受控制了。
从看到空无一人的东平王府开始,他心中就有些压不住的惶恐和不安。听得陈诚所言,越发让他心底为祖父一家担心起来。
自小外祖在他的心中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教他做人,教他武艺兵法,帮他建立了庞大的地下商业王国,帮他网罗了一大批忠于自己的人才。
他虽然看起来像是已不问世事,但那个睿智的老人私下里却依然是能够影响朝局的巨擘,这也是杨煜最坚强的后盾,是他最后的依凭。
想到那空荡荡的东平王府,九儿看向沉默良久的丈夫,这是她第一次从丈夫俊朗的面容上看到这种慌张和不敢言的样子。
九儿捏紧了拳头,问道:“干爹,你知道东平王府的人都去了哪儿吗?”
杨煜瞬间紧张地看向了陈诚。
陈诚却摇了摇头,道:“我正要跟你们说这个事,说起来这事还很是蹊跷……”
原来,此次袁家的突然消失当真并非偶然,而是源于袁朗的一对双胞胎的弟弟,袁松和袁熙。
袁家自朝堂退出时,当时已任至虎贲中郎将的袁明之子袁麟玉也随之隐退朝堂。
袁朗的母亲,也就是袁麟玉之妻肖氏原是前朝的皇亲。与袁家订得娃娃亲。家破人亡之时,被袁明收留,并依诺在其及笄便令儿子娶了肖氏为妻。
如获新生的肖氏,却因怕连累家人,慢慢郁结于心,即使有家人的开导和悉心照料也是无济于事。在袁朗三岁时便早早离了世。
老袁明愧疚于心,又喜爱袁朗,就将袁朗早早带在身边与杨煜一起亲自抚养。
而那时袁朗的祖母已经不在,老袁明为了帮衬肖氏一族,便在肖氏的娘家又找了一位适龄的女子做了袁麟玉的继妻,后来便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的儿子,就是袁松和袁熙。
这袁麟玉的继妻倒是比杨煜的继母好得多,没有窥伺爵位,也没有过多的干涉袁朗的教养问题。
但是这个肖氏却是过于溺爱这对双子了,弄得这两人文不成武不就,性格也是胆小懦弱,整日里只在家中歪缠,却是酷爱听戏,有时也自己玩票一把,邀几个玩伴吃吃喝喝的混闹,平时还正经养着一班戏子在家里,倒也不常出门。
这老袁明倒是乐见其成。家中不用担心生计,这两人做个快快乐乐的普通人倒不失为是件好事。
以袁朗的性格,以后也不至于欺负这两个弟弟。每次想起杨煜过的那日子,老袁明就心有戚戚。
他是宁肯自己的两个庶孙懦弱些,那样最起码袁家也不会有骨肉相残的惨事发生。
可就在半个月前,袁家突生变故,就是这两个胆小懦弱的人,竟然为了一个戏子,当街杀了童太尉的儿子。
当时场面弄得很是吓人,而且有很多的人都在现场亲眼目睹。
说起这个死鬼,还和杨煜有些渊源,便是当初被杨煜的继母硬要定给他姐姐杨云翎的那个纨绔子。
这童太尉死了儿子,一状告上了金殿,皇上就此将袁家二子押入了死牢。后来老袁明进了皇宫,不知和皇上说了什么,第二天袁家带着这两人居然举家搬离了京城,谁也不知他们的去向。接着竟然连童太尉也不声不响的不再闹腾了。
众人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皇上已压下了此事,众人谁敢再有异议。
九儿听得不由头皮发麻。两个性格懦弱,只会听戏,连世子位都不在乎的人,突然间就敢当街杀人了!?
居然杀得人还是那么大的来头,而戏剧性的是,那么大来头的人就真的让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轻轻松松杀了!?
说出来简直是令人不敢想象。且不说这两家,哪家不是位高权重之家,家中主子出行难道就没有个仆从护卫跟随?
那么简单就让两个不会武功的书生杀了人?这一听就是彻头彻尾的阴谋。
众人显然都明白这事有蹊跷,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袁家也确实是已经走了。就是不知袁朗知不知道这些。他知不知道家人的去向?
杨煜唤来了纸笔想了想迅速写了几封书信,叮嘱了跟来的雷:“不要用暗卫了,让钱谦骑宝马亲自跑一趟,火速送往边关亲手交到这几个人的手上。”
雷郑重点头称是,飞掠而走。
九儿看向杨煜,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查出的事情告诉干爹。毕竟,关系到家人的安危,但又怕杨煜不信任他们,这也关系到他自身的安全。
杨煜了然地望着妻子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
他懂她的心,她没有因为要维护自己的亲人就忘记了丈夫的安危,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着九儿安抚的一笑,转头正色道:“岳丈,此次我们行经南安郡,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
待杨煜一五一十将所发现的关于童家的事情说完,虽然隐瞒了关于白衣圣教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便只是如今朝堂上的局面也是让陈诚不由得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么说,自己的卫尉府现在就是一只掉进了陷阱里的猛兽,只待人家一收网,自己就是困兽了。
陈庚全此时也是大惊失色,疾声道:“那怎么办?赶紧告知圣上吧!”
九儿忙道:“不行,这事不能说。”
陈庚全转头道:“为什么?”
杨煜缓缓出声:“且不说我们根本没有证据。就算是把那图献给了圣上,那童玉斌也不会承认。大不了全都推在童贯的头上。
而且对烈盟与童家的关系,我们也只是抓到了他们接触过的证据,到时候他们只要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罪,根本就不会威胁他们分毫。
而我们则完全暴露于人前,根本得不到一点好处。不仅如此,还有可能招来灭族之祸,那毕竟是三公之一,搞不好就是诬陷朝廷重臣,反受其害。”
众人皆一片默然。
良久后,陈诚沉声道:“你们还是赶紧回边关去吧,此时,他们对你的南路军还有些忌惮,只要你一日还在边地,他们便也不敢起事。即便起事,也会有所顾虑。”
停了一下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不好!你适才写了书信告知袁朗家中之事,他若是也赶回长安,那南路军……”
杨煜冷肃着一张脸,脑子里却是在抽丝剥茧,良久之后才沉声道:
“不怕,我刚才也只不过是在明面上做做样子罢了。这些人如此布局,想必是早有了后手,若是不出我所料,在我们出发后不久,便一定已经有有心人将袁家之事告之于他了。
半个月前,不就是我们刚刚抵达南阳的时间吗?后来,我们一直被拖在南阳,看来便是为了此事了。倒不知,他们将外祖支开了,又是想要如何对付我们?若袁朗随后赶回,那便是天意如此了。
不过,我另有几封书信写给了军中信任之人,以他们的能力,稳住南路军想是没什么问题。至于我们,怕是已经回不去了。”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夜已然很深了,两人才告辞出了陈府。
临行时,杨煜突然抿唇一笑,对着陈诚耳语了几句。陈诚沉重的表情突然变得和缓了许多,冲着杨煜点了点头:“放心,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