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被火石烧焦的城楼之上,撕裂的大纛仍然在风中疯狂的飞舞着。金色的篆字“启”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的光芒。猩红的幡旄和黄色的燕尾垂旒映衬着那斗大的字体好似一条九天飞舞的蛟龙一般气势恢宏。
破碎的“杨”字军旗依然伫立在城楼,随风飘扬。天启的军人们仍然在用自己的生命和坚不可摧的意志艰难地捍卫着岌岌可危的家园。
一拨拨的进攻被击退。一层层敌军的尸体此时堆积在城下,腐烂发臭。城门前,因防御骑兵所挖的道道壕沟,已经变成了鲜血浇灌的条条血色的溪流。
城头之上,一身狼藉的杨云翼正靠坐在城楼廊柱下,和将士们一起啃着干硬的馕饼。眼光却一直冷静注视着那横在面前连绵不绝的黑色军营。连番不眠不休的激战已是令这个年轻的像钢铁一样不屈的男子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但他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锋,神情也一如往昔得从容淡定。
他的身上到处是粘稠的血液,有自己的,也有旁人的。
这支蒙古军队是强悍的,也是顽强的,他们无数次已经攻上了城楼,却被悍不畏死的天启军人顽强地挡了回去。
城楼上,年轻的将军已不知自己砍死了多少的敌人,早已经数不清自己的身上又添了多少新的伤痕。
他心里清楚,若不是有那太古火蟒龙甲的保护,恐怕自己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可正是因为心中还存有一丝不屈的信念,明白自己身后还有着在意和需要他保护的亲人。他杨煜便不能轻易地倒下。也不敢轻易的死去。想到那个像阳光一样温暖和照亮了他心房的女子的身影,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顿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柔情。
大漠的黄昏瑰丽而苍凉,残阳如血一般妖娆。将半边天空的云也染成了一片火红。
远处的一片草场,已被铺天盖地的火箭肆虐,而后形成了焦土。数十里方圆的战场之上,到处是残肢断臂,伏尸遍地。有些地势低洼的地方,积存的鲜血竟然形成了一片一片小小的血色湖泊。残破的战车,军人们的尸体,形成了一片肃杀的死气。
几只秃鹫在天上来回盘旋着,还有一群群的乌鸦掠过发出刺耳的啼叫,那呱噪的声响更是令人心生绝望。
战场的残酷与激烈让两方的对手都陷入了一种至死方休的绝境。甚至他们连死去袍泽的尸体也已无力收回或掩埋。他们的生命存在,如今都只余下了唯一的一个目的:杀——!
宋景乾轻叹了一声,苍老的面容上,道道皱纹写满了悲悯和沧桑。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缓缓走到了那个闭了眼,正靠坐在墙垛下休息的男子面前。整肃了面容郑重其事的对着杨煜拱手施礼。抬起头时,已是一派的坚定和倔强。他用锐利的眼紧盯着这个血染银甲的年轻将军,语气锐利而坚持:“殿下,请尽快将世子妃送回京中。”
杨煜冷锐的眼中瞬间划过了一道戾气,他抬眼死死地盯着这个满头银霜的老将军,这几日他已经是无数次的对着自己说这话了。
杨煜冷冷的声音斩钉截铁道:“翼已说过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是想皇上做昏君吗?”
老将军含泪劝道:“大丈夫何患无妻……”
杨煜死死盯着这位白发的将军,缓缓站起了身形,锐利的眼眸向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将军望了过去。
军中最近谣言四起,皆是对妻子的恶意中伤。
介于对妻子名誉的保护,他并不能明着对众人言说什么。本着谣言止于智者,这种女儿家的私事只会越描越黑,他也没有过多的干预。毕竟是大战时期,任何的细枝末节都应该服从于大局。但今日看来,他的忍让并没有令事情出现转机。反而将自己夫妻逼至了如今这等尴尬境地。看来,今日他是不得不迎头面对了。
他回过了头,眼眸微微眯起,远望着那绵延不绝的敌营,却又像是望向了那缥缈不定的未来。
他的声音低沉却坚定,冷厉如剑锋一般:“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若是连妻子家国皆难保全,枉为人乎!?君不见对面敌军,挟众而来,如此虎狼之师,岂是我送一妇人便能退敌?汝等亲历战事,难道不知?此次五路大军,除我南路之外,其余与敌相持之部可有寸进?就算吾贪生怕死做了那无耻之事,汝欲借其羸弱之军与吾等已弯曲之脊梁抵抗饿狼之啃噬乎?”
望着对面又在蠢蠢欲动的联军队伍,杨煜忽然一纵身跳到了高高的城垛之上,纵声长啸起来。
夕阳下,他茕茕孑立,骄傲的头颅高高扬起,伟岸的身躯岿然如山。灰黄的大漠,苍凉悲壮的战场,仿佛都在为他顶礼膜拜,俯首称臣。
他的啸声有如金石穿空,无止无歇。身后,夕阳也为这道身影镀上了道道金光耀眼的圣光。
一瞬间,城楼上原本无精打采,气息羸弱的将士们,便有如看到了一位百战不屈的天神降临了凡间。一个个慢慢的皆从地上强自站了起来。
杨煜从背后抽出了巨大的黑剑,内力一吐,那长剑竟发出了一阵似是龙吟虎啸一般的凄厉鸣响,浩瀚磅礴的剑气激扬升腾,竟隐隐发出了一道金光。
男人迎着风大声喝道:“天启的将士们,敌人如虎狼般,你等可怕——?”
众人皆看向那个满身血污却依然意气风发有如神谛一般的年轻将领。嘹亮的吼声响彻了天边:“不怕——!”
杨煜用手中的巨剑拍击着墙垛,用他鹰一般锐利的眸望向了面前一张张虽写满了疲惫,却依然坚毅的面庞:
“勇士们,你们是天启最勇敢的军人,是你们最先收复了天启失去的土地,保护了天启的君上和平民。是你们用不屈的脊梁,维护了天启军人的尊严!往你们的身后看,那里有我们即将收获的粮食,有我们辛苦建立的家园,那里有我们年迈的父老,有我们柔弱的妻儿,你们要把他们交给城外那些虎狼吗——?”
城楼上下无数的官兵,厉声高喝:“不要——!”雄浑的声音穿破了苍穹,直达九霄。
杨煜以手抚在胸口,充满内力的吼声响彻了云霄:“将士们,云翼有幸与各位袍泽并肩战斗,实属三生有幸!值此兵凶战危之时,共赴沙场,乃云翼一生之荣耀!人世间让我们并肩作战!黄泉路上让我们携手克敌!尔等可愿跟随我杨云翼,血战到底!誓死保卫天启!”
说着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巨剑,一道刺目的金光伴随着雄浑的内气冲天而起。刹那间,紫云关上空响起了阵阵惊雷一般的吼声:“血战到底!誓死保卫天启——!誓死保卫天启——!”
联军疯狂的进攻又一次开始了,巨大的鼓角声回荡在旷野戈壁的上空。巨大的石块不断地砸向绿衣军人的头顶,点了火的箭雨也如泼天的雨雾一般飞向了彼此的阵营。
又是整整一夜的拼死战斗,密密麻麻的云梯在箭雨中还是最终被搭上了城墙。
城楼之上,疲惫不堪的天启军人们已经死伤惨重,而黑衣的敌军还是像铺天盖地的蚂蚁一般缓慢而不知疲倦的一层层涌了上来。
看着如狂涛巨浪般一波波涌上城墙的敌人,天启的军人们却悍不畏死,寸步不让。他们用自己的生命诠释着自己的誓言。就像那隐藏在大海之中的礁石,宁可被巨浪淹没也岿然屹立,绝不退后一步。
杨煜挥舞着手中的巨剑不时收割着那些爬上城墙敌人的生命。可是巨木撞击城门的声响却如声声催魂的丧钟一样敲响在他的心头。抛石机抛进城楼的大石和重重叠叠的尸体也让天启军人们的防守变得举步维艰,越来越艰难。
男人的手脚已经开始发软,连日来不眠不休的鏖战已经令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撑到了极限。他的心中也是越发的焦急,不知继业在城门处的情形如何。再这样下去,境况恐怕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敌人还在疯狂的涌上城楼,绝望的绿衣军人已经做好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正在这时,一声娇喝像一阵甘甜的风一样吹进了众人的耳中。
“将士们别怕,我带来了强弩,让这些侵略者回去见他们的长生天吧!”
杨煜抬起已经酸软的腿,奋力将两个黑衣军人踢下了城墙。趔趄了一下,差点扑倒在地上。一柄长刀猛地又劈向了他的面门。男人已无力再抬一下手。“是幻觉吗?终于……要结束了吗?……”
初生的朝阳下,仿佛有一抹纤细的人影正向着他飞奔而来。汗水让他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只听一声惨叫响起在耳边,几条人影从身边倒着飞出了城墙之外。身体缓缓倒下的瞬间,他仿佛又闻到了那抹熟悉的幽香,随后,一粒丹药被塞入了口中,一股精纯的内力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药香还依旧萦绕在口中,就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响起在自己的耳边:“翼,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