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仙姑醒过来后,忽见莲女的身子站立不稳似得摇晃起来,刚开始还以为她是伤心过度,直到看到她嘴角溢出鲜血,才惊觉并非那么简单,扑了过去,疾呼道:“莲儿,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莲女扶着她的手臂软软瘫坐在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姐姐,他一个人上路太孤单,我要随他一起去,他说封我为后,他有口无心,可是我当真了,生不同衾,但求死而同穴,让我以他妻子的身份与他一同合葬,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何仙姑痛不欲生地看着她,眼眶红肿,激动地冲她喊:“我才刚失去他,你怎么忍心在我心上又扎一刀呢?我不是一座冰山,我也会觉得疼的。”
莲女看似快支撑不下去,喘着粗气,执拗地哀求:“请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何仙姑替她理了理额前秀发,抚着她的脸颊泪雨连连地道:“这是你最后的心愿,我又怎么会拒绝你呢?很多年前我就有心成全你一片痴心,只是阿深他……”
话未说完,乐小倩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你们快看!”
众人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白鹅身体上发出一种白光,转瞬又化成了一滩血水。
莲女和何仙姑一道扑了过去,莲女难掩悲痛,仰天嘶喊:“为什么?为什么连他的遗体都要夺走,为什么?”
撕心裂肺震耳欲聋的哭喊声久久回荡在半空,像霹雳一样划过每个人的心房,众人无不肝肠寸断,最伤心的莫过于何仙姑与莲仙,何仙姑此生经历了太多风浪,原本早已学会不轻易流泪,可第一情深的离开触动了她心底柔软的那根弦,让她的脆弱暴露无遗,眼睑的痉挛和心脏被掏空的感觉让她深刻意识到一件事,她失去了今生最为重要的一个亲人,现在才知道,她不是自己的撑天大树,第一情深才是,她和莲仙只是这棵树上的两片叶子,如今树已然倒塌,叶子的凋零是迟早的事了。
莲仙本已经醒了过来,一眼看到地上的血水,瞳孔圆睁,挣扎着要扑过去,白氏郎发觉她的举动,出其不意地点了她的昏睡穴,虽然这并不能解决问题,不过让她少伤心一会也是好的,他真怕她再受刺激下去会彻底癫狂。
莲仙不甘心地阖起眼帘,重又倒回白氏郎怀里,白氏郎长叹了口气,抬手拭去她闭目时滑下的一行清泪,他常常恳求老天爷善待他爱的这个姑娘,可老天爷总是捂着耳朵不听。
莲女本想和第一情深同葬寒冰洞,可第一情深遗体已经不复存在,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给他立个衣冠冢,然后将我的骨灰葬在他的旁边,这一生,便了无遗憾。”
说完,手垂了下去,在何仙姑怀里闭上了眼睛,何仙姑紧紧揽着她,抑制不住,大放悲声。
李斜阳黯然垂泪,乐小倩已然泣不成声,伯邑考和欧阳怜也来了,欧阳怜由第一情深想到了她不久前离开的父母,抱着伯邑考哭得比何仙姑还伤心。
前两天还因第一情深和何仙姑起死回生而一派喜气洋洋的皇宫一时间又陷入了愁云惨雾中,可就算再悲伤,日子还是要继续,何仙姑强打起精神,操办第一情深和莲女的后事,三天后,第一情深和莲女出殡,封棺前,何仙姑将第一情深交给她的锦盒放进了棺木,就放在第一情深的衣冠之上,看着那件空荡荡的衣饰,和它身旁永远沉睡的莲女,不免又痛哭了一场。
何仙姑和莲仙来了个大转变,何仙姑变成了哭哭啼啼的小女子,莲仙却变成了一座冰雕,从醒来后,不仅没说过一句话,就连一滴眼泪也没流过,不是不悲伤,而是痛到深处,灵魂已经麻木。
文武百官送行及拜祭完后,陵墓前又只剩下何仙姑莲仙白氏郎几人。
那一天,天色就和莲仙等人的心情一样,灰蒙蒙的,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狂风大作,白色的纸钱漫天飞舞,一行人像一个个木桩似得站立风中,脸上的泪痕流了又干,干了又流,场面道不尽的悲凉。
费劲功夫,终还是拦不住别离的脚步,说好的一生守护,最后却只剩下一座冰冷的坟墓。
联星的身影从不远的一棵树后转了出来,冷漠地看着眼前这场送别,明明气氛那么悲伤,可她的心却没有一丝感觉,她将嫉妒这个魔鬼释放出来的那天,善良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公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竟是王母身边的宫女单晓芙,惊了一把,匆忙将她带离当场,这才放心地问:“你怎么来了?母后让你来的?”
“是,王母差遣奴婢来办点事,不知公主因何在此?”
“来一个朋友家做客罢了。”
“朋友?”这个宫女可不是一般的宫女,她跟着老谋深算的王母多年,多少也学到了一点皮毛,眼神狡黠地闪了闪,意味深长地道:“公主的神色不太好,怕是正为情所困吧?刚才玉龙太子扶着的那位姑娘是谁,该不是他的新欢吧?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母女俩竟然都爱干这横刀夺爱的不齿之事!”
联星见她一副似要吃人的模样,爆发出一连串问句:“你说何仙姑横刀夺爱,夺谁的爱?你的?不是吧?”
单晓芙仿若未闻,只是义愤填膺地道:“公主怎么不告诉王母让她为您做主呢?想不到她福大命大竟然没死,如今还和您抢起了爱人,真是世事难料。”
联星眉头越蹙越深,单晓芙的话里分明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这激起了她浓厚的兴趣,追问道:“你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很早就认识她们?”
单晓芙这才惊觉自己说的太多了,躬身一礼,“恕奴婢无可奉告,奴婢告退。”
“站住!”联星被勾起了好奇心,哪肯轻易罢休,一把将她拽了回来,逼视着她道:“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单晓芙从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在她的印象中,联星一直是温柔可人的,以前她还敢跟她开玩笑,现在却有些害怕起她来,惊慌地跪下,“奴婢有难言之隐,请您恕罪。”
联星冷着脸陷入沉思,脑海里的疑问无疑又增了一层,单晓芙说王母让她下凡办点事,难道是来查何仙姑母女的?何仙姑早被贬下凡,她的生活已与天庭无关,王母应该不会再插手她的生活才对,那么问题可能就出在莲仙身上,白氏郎和莲仙经常形影不离,莫不是哪路神仙无意看见然后禀告给王母,王母这才派人下凡来打探虚实?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件事可非同小可,未免事态扩大到无法挽救的地步,还是未雨绸缪的好,扶起单晓芙,就在她起身的时候,一指点在她的额头上,控制了她的神智,对她灌输自己的想法:“如果母后问起白氏郎和第一莲仙是什么关系,你告诉她,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普通朋友,听清楚了?”
单晓芙机械地点头,然后闪身回了天庭。
联星依旧轻松不起来,白氏郎留在凡间一日,露陷的机会就大大增加,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跟她返回天庭呢?明的不行难不成就用暗的?
在她低头沉思的时候,梅萤雪的身影悄悄隐去,她自恢复记忆后便一直跟踪联星,但并无多大收获,不过她坚信,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那天。
单晓芙清醒时人已到了天后宫门外,怎么回来的根本一点印象也没有,王母正在修剪花枝,见她回来了,将剪刀放下,走进殿中,单晓芙跟了过去,王母一挥袖带上了殿门,往上坐一坐,便威严开问:“怎么样?她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
单晓芙将自己打听到的一五一十禀报:“何仙姑下凡后不久便嫁给了同样被贬下凡的那个白鹅圣使,两人……”
王母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这些本宫都知道,还有呢?”
“据说何仙姑与白鹅圣使的感情并不好,两人分地而居很多年了,另外,白鹅圣使死了,今天下葬。”
“咎由自取,好好的神仙不当,非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幅模样。”王母痛恨地斥了一句,又问:“那个女婴呢?昏迷了这么多年可有什么变化?”
单晓芙不敢隐瞒,有些惧怕地回道:“她,她还活着,已经长大成人了。”
“你的办事能力真叫本宫失望!”王母震怒地道,单晓芙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奴婢也以为她再也不会醒来,谁知……奴婢愿将功补过,请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王母脸如泼墨,不置可否,甩袖进了内室。
走到床边,在织云仙子身边坐下,愠怒地道:“刚刚得到消息,那个孽种居然长大成人了,我近来只顾着打理凌霄殿上的事,不经意间凡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倒让她们喘了口气。”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她们的恨意已经淡化了,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既然她已经受到惩罚,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王母能想象何仙姑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但却未有丝毫动容,只觉得她是罪有应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最近有没有看到赐儿?”织云仙子转了话题,有些难过地道:“你将我转移至此,虽然可以随时陪你说话,排遣苦闷,可赐儿却不方便来看我了。”
“你那个儿子是个大忙人,多久才回来一次?与其你一个人在自己宫里望眼欲穿地等儿子回来,不如留在这陪着我,日子倒过得快些,他要有心多陪陪你,把你接回去就是了。”
“你少让他东奔西走,他不就有时间陪我了?”
“你知道我一直有意培养他做未来的玉帝,只可惜他们兄妹三人对不上眼,若非如此,怎么会让白氏郎钻了空子?”
织云仙子隔了好一会儿才惆怅地接话:“这样也好,经过我和赐儿父亲的事,我已经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勉强是自寻苦恼,我不后悔生了赐儿,却后悔当初硬要嫁给他父亲,这是一件多么矛盾的事,没有他何来的赐儿?”
“如果他坚持不娶你,父皇母后也没有办法,可是他娶了你,还是不收凡心,叫本宫如何容忍?”王母越说越激动,“他这一辈子都休想踏出凌霄圣界。”
“何苦为了我让两个家庭破裂?”织云仙子语气甚为痛心,试探地问:“玉帝是铁了心要和他共进退的,你就不能为了他改变主意?”
“不能!”王母的态度坚决如铁,“天规言明,不管是谁思凡,都必须严惩不贷,堂堂玉帝,不仅不大义灭亲,还想以夫妻之情逼本宫就范,既然他执迷不悟,就由他去吧。”
织云仙子知道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叹了口气,不再开口,其实神仙和凡人一样,也有一些家长里短的头疼之事,神仙也是由凡人修炼而来,要想彻底泯灭七情六欲鲜少有人能够办到,就连铁面石心的王母,在对待菱星的问题上还不是免不了心存偏袒,她虽是王母,可她也同样是一位母亲,只不过她是最高统治者,她能做的事别人却未必能做。
出了内室,单晓芙还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听候命令,王母思虑一番,吩咐道:“你下凡去,密切注意何仙姑的举动,如果她安安分分过日子,那就饶她母女不死,如果她心存异心,你便可以动手了。”
“是。”单晓芙领命而去。
另一边,小张太子不厌其烦催促同华上仙返回天庭,其实他何尝想父亲回到那个能活活闷死人的凌霄圣界,不过他更不想他留在凡间,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出事,他的预感向来很准的。
同华上仙本想把丢失令牌的事道出,可又怕令牌在何仙姑身上,与其让小张太子介入进来,不如自己设法解决,“再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我一定回去。”
别说两天,就是两个小时小张太子也等不了,“如果您有什么未了的事,可以跟孩儿说,孩儿帮您解决。”
“不用了。”同华上仙一口拒绝,“我自己可以的。”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有大把的纸钱飘到他们面前,同华上仙有些疑惑,翻上山头往下看,便看到一身缟素的何仙姑等人,奇怪地问怎么回事,小张太子将实情道出,同华上仙震惊不已,他没想到短短两天,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感伤地道:“她真是命运多舛!”
小张太子不予苟同,“惨的是我们好吧,因为她,我们的家支离破碎,您到底图什么呢?在您心里,只有皇叔重要,我和母后就一文不值么?”
每当他把家散的罪责推到玉帝身上,同华上仙内心便痛苦万分,他不是没有勇气把一切说出来,只是不想伤害小张太子,当年的一切对小张太子而言不亚于一枚炸弹,万分后悔在玉帝让小张太子打探何仙姑消息时没有加以阻止,如果他懂得掩藏心事,便没有今天的烦恼了,决定找到玉佩后便回天庭去,将对何仙姑所有的眷恋都埋藏于心,让一切都到此为止。
可惜有些事开始了便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