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郎像块没有灵魂的木偶般目光无神地瘫在床上,李斜阳见他这个样子心里难过的犹如吞了五味瓶,他虽然没有尝过心爱女子被别人抢去的滋味,不过他能够想象得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失落和伤心,实不忍心再雪上加霜,不过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容不得他半途而废,一直以来,他都希望白氏郎和莲仙一刀两断,他觉得他们藕断丝连纠缠不清只会害人害己,他不能坐视不管,这是个艰巨且折磨人的任务,若非他心理素质强大,否则早已支撑不下去,踱了几个来回,天人交战了几番,终鼓起勇气过去劝道:“公子,你别这样,你们既然无缘,那她迟早是要有她自己的归宿的,你也不希望她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吧?”
白氏郎听罢此言肝肠寸断,缓缓闭上布满血丝的双目,晶莹的泪不停自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巾,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件事比与莲仙分开更痛楚,那就是看着别的男子走向她,自己却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阻拦。
李斜阳用脚趾头也能想象白氏郎此刻的内心世界,那一定是天崩地裂,一片废墟,不敢看白氏郎,他在挖白氏郎的心,怎么忍心看他血淋淋的“伤口”?
再难也要继续,硬着头皮往下道:“你那么不放心莲仙姑娘,她的终身自然要托付给你信得过的人,你对陶朱应该信得过吧?陶朱乃人中之龙,难得的是他还跟你保证他会专情不二,这么好的夫婿上哪找?公子如果怕面对他们触景伤情,我们大可离他们远远的,让他们顺其自然。”
说完,忐忑地等着白氏郎回应,白氏郎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似得没有任何反应,他当然不是真的睡着,只是心如冰封,无力开口罢了,李斜阳料到是这个结果,不想逼得太紧,不再多言,气氛死一般沉寂下去,无边的苍凉包围着他们,将他们包裹得透不过气,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不动不伤,动则伤其身,痛其骨,得诸般苦。
陶朱请乐小倩她们离开一下,嘴里说有些事想单独请教莲仙姑娘,实则他是想和莲仙单独聊聊增进一些了解,乐小倩她们暂时还没看出他的意图,陆陆续续离去,陶朱挥手令八宝他们退下,在莲仙面前坐了下来,打开了话匣子:“我叫陶朱,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第一莲仙。”莲仙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想,也不知第一情深什么时候处理完公务回山庄来,等他回来,他们就可以动身去皇宫了,像这种冒险的事她本不想拖着他和乐小倩的,可总觉得只有他们陪在身旁才能安心。
“敢问姑娘是否定了亲?”陶朱心想,虽说他和莲仙的姻缘是“月老”所定,可为了让心里踏实,还是要问个清楚,莲仙听了他的问话,回过神,淡淡扫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语气没有温度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陶朱放下了悬着的心,又再发问:“姑娘是喜欢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还是喜欢那种一呼百诺母仪天下的生活呢?”
陶朱当莲仙是民女,怕她不喜欢宫里的生活,所以提前问问她,好心里有个数,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莲仙的身世和他一般无异,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不过她有一样是和陶朱无法比拟的,那就是一个完整的家,内心透着无限的希冀道:“仙儿喜欢以前的生活,父母健在,别无所求。”
陶朱惊了惊,原来莲仙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怪不得她总是一副忧伤的模样,心头不由得涌起春雨般柔软的怜惜,脱口而出:“让我代替你的父母照顾你吧。”
莲仙蹙眉,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说过要照顾她,她不由得想,她是那么需要被照顾的人么?她不觉得是,以前对惠仁怎么说现在也一样,“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说完,转身要走,陶朱拦住她道:“你相信缘分么?我最开始想去的地方是扬州,后来又改变主意来到此地,就这样遇到了你,有一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月老显灵,他说我们是天定姻缘,还给了我……”
“你见过月老?”不等陶朱说完,莲仙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有了很大的转变,惊讶不已,心想这么大的事她姥爷怎么不和她打声招呼,以致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心里乱糟糟的,说了句“我想静一下”,魂不守舍走开了, 陶朱没再阻拦,欲速则不达,让莲仙缓缓也好。
日沉,月升。媚三娘吸血的瘾犯了,又不想自己动手,于是她变出一面小鼓,一边敲一边下命令:“立刻找几个血奴送到迷鬼森林来!”
沈夜游正在巡视牡丹县大街,没有任务的时候他都会如此,虽说有白氏郎坐镇,四方妖魔不敢来犯,不过也有不知死活的前来挑衅,所以闲暇的夜晚他都会出来巡视一番,确保百姓安全,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头嗡嗡作响,像加了酵母的面团发胀起来,痛楚地蹲下身,等再起来,像变了个人似的,面容僵硬,双眼闪过一道凶恶的光,闪身进了一户民居,直奔床上的一对夫妻,就在他的锁喉爪抓向那个男主人的时候,那个男主人的心口忽然亮起一道佛光,沈夜游被震得连退几步,声响惊动了床上的那对夫妻,窗口微弱的光亮照射出沈夜游的身影,吓得他们抱成一团,沈夜游见动不了那个男主人,一伸手,将其旁边的女主人带走,带着她直奔迷鬼森林,男主人连连呼喊,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掏出藏在衣襟里的平安符,哆嗦着对着它喊:“惠仁师父,救命!”
原来这道平安符是惠仁交给他的,白天他去庙里为生病的妻子祈福,撞见惠仁,惠仁见他印堂发黑,恐有不测,遂给了他一个平安符以保平安,若有事相求,对着平安符喊一声,惠仁就会立刻前来相助,不一会儿,惠仁果然前来,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阵风似得去追沈夜游,眼见沈夜游就要进入迷鬼森林,一伸掌,一颗佛珠在手,朝沈夜游弹去,沈夜游往旁边一躲,迫不得已落下地,丢下抓来的那个早已吓得昏迷过去的女主人,转过身看向来人,就在这时,一颗佛珠从他的眉心进入,沈夜游顿觉头晕眼花,晕倒在地。
惠仁落地,正要把那个女主人带走,一道黑影龙卷风般而来,不用说,自是媚三娘无疑了,他是个要强的人,怎么能容忍猎物到嘴里又被人夺去,顿时像发狂的老鹰一样扑向敌人,惠仁奋力还击,沈夜游听到打斗声,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此时他已经恢复神志,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地,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此时惠仁已渐落下风,惠仁是白氏郎的朋友,见他有难,沈夜游飞身过去帮忙,二对一,局势稍稍逆转,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很快两人的势头又弱下去,被媚三娘一挥袖扫倒在地,二人原本想爬起来再斗个你死我活,不料手脚发软,根本动不了,媚三娘劝他们不要再负隅顽抗,她和冷焰学了一招,只不过她在袖中藏的不是毁人容颜之物,而是软骨粉,看着沈夜游和惠仁揪心如焚的表情不由得放声大笑,笑声在漆黑的夜空回荡,刺痛人的耳膜,惠仁三人被俘虏,命运如何,不得而知。
相较这边的兵荒马乱,白氏郎那边也好不到哪去,李斜阳的话他听进了心里,他想了一下午,想得他的心痛死过去几回,才终于下了决心,既然他已不能走进莲仙的世界,他又希望莲仙幸福,那只能任由陶朱走向莲仙,而他必须离开,如果让他终日看着心爱的姑娘和别的男子形影不离,他的心脏承受不了。
原本打算静悄悄离开,到头来终究还是敌不过思念,决定最后再见一次莲仙,打开房门,目光对上天空中的弯月,残月如舟,载不动浓愁似海这句话跳入脑海,叹了口气,踏着一地清辉往外走去,没走多久,心头忽然一跳,只因看见了莲仙,莲仙像梦游似得从他面前不远走过,白氏郎想叫她又怕惊到她,只得静观其变,莲仙当然不是梦游,只不过白天听了陶朱的话有些心烦意乱,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心事重重的,无意踩中了鹅卵石,脚下一滑,身子往一边晃了晃,白氏郎一惊,就要冲出去,谁知陶朱恰好自对面的拐角处走来,白氏郎又将身子隐了回去,心底闪过一阵冰凉,陶朱见莲仙揉着脚,小跑向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莲仙摇头,从陶朱身边走了过去,陶朱叫住她,迟疑着问她是不是讨厌他,莲仙再次摇了摇头,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对现在的她而言,爱情是个累赘,她不需要,她很后悔没有早点和月老说清楚,却不知这从头到尾根本是一场阴谋,陶朱心思与她迥异,他在想,她不讨厌他就行了,他不能让她对他一见钟情,那就让时间来证明他的心,忽然想到或许用那根姻缘线将他们联系起来能使他们缘分加深,他让莲仙伸出手,莲仙狐疑地听令,陶朱掏出姻缘线,一头系在莲仙指间,一头系在自己手指上,莲仙问他这是做什么,此时但见玄光一闪,姻缘线攸地不见,莲仙和暗处的白氏郎都很惊奇,只听陶朱真挚地对莲仙道:“希望我们从此以往心连心,白头到老。”
莲仙一颗心突地下沉,有些明白那是根什么线,抬眸忧郁地看向陶朱,她以后真的要和他相伴一生?为什么她的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欢喜呢?勉力一笑,借口累了,想休息,陶朱送她到门口,依依不舍和她道别,莲仙关上了房门,估摸着陶朱已经走远又开了门,走到院中的秋千架上坐下,看着被系了姻缘线的无名指发呆,木已成舟,她本应该接受现实,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十分的不踏实,有种说不来的失落和沉重。
仰头望着被云层覆盖住一半的月船,轻轻一叹,欲将心事付明月,明月可能知我心?
白氏郎从暗处走出来,失落的不只有莲仙,还有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莲仙,看着是和莲仙越走越近,其实是越走越远,因为他是来找她道别的,莲仙起身,打起精神,温声问:“小张哥哥,有事么?”
“你不要……”每当听到莲仙把他叫成另一个人时,白氏郎心里都如割了一刀般难受,情绪不免有些失控,意识到失态,平复了一下情绪,才柔声道:“以后你叫我装心哥哥吧。”
“装心哥哥?”莲仙咀嚼着这四个字,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好像在哪听过似的,她努力去想,没想起什么,头倒发胀起来,白氏郎见她状甚不适,心想可能是自己的话促使她想起过往以致头疼发作,连忙劝道:“不要去想,什么都不要想,深呼吸。”
莲仙照着他的话做,闭目舒了口气,果然大好,白氏郎见状一脸的担心退去,弯起嘴角笑了,莲仙抬眸刚好捕捉到他的笑容,虽然她不懂感情,但她知道什么是关心,白氏郎这种如释重负的笑容让她产生一种别样的想法,觉得自己是他特别重要的人,可是他们见面加起来不过三次,勉强只称得上是朋友,她对他而言有什么重要的?想了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有一种人天生是热心肠,把朋友的事当自己的事,或许面前的装心哥哥就是这种人。
“你,手腕上的那道疤痕是怎么来的?”白氏郎一直惦记着这件事,起初他以为莲仙为他自残,这让他心痛如焚,后来乐小倩说不关他的事,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当时那种情况,乐小倩或许是不想节外生枝才将事情与他撇清,这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定要向莲仙问个清楚才行,尽管结果可能会让他痛苦难当。
莲仙对这道疤痕挺忌讳的,因为它曾令她十分痛苦,提起它,她就会想起黑蛇,想起她的父皇娘亲,感伤一发不可收拾,长叹着带过去:“一言难尽。”
白氏郎面对这四个字,有些哭笑不得,他还是没探到答案,也罢,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也就不穷追问底了,以免触发莲仙更大的伤心,这件心事翻过去,便剩下一件事,那就是道别了,心痛和不舍绞成一根麻绳勒得他透不过气,声音轻的像过耳的风:“我该走了。”
莲仙没有和他一样浓烈的不舍,只有着急:“你气色不是很好,另一颗留魂珠就让仙儿自己去取吧。”
“我没事的,你哪也不要去,等着我就好。”白氏郎连忙阻止,他觉得莲仙并不了解目前形势,到头来不仅取不到留魂珠可能还会遇险,倒不如自己将事情揽下来,只要力所能及,他愿为莲仙踏平一切荆棘,不放心,又再叮嘱了一遍,莲仙只好点头答应,叮嘱他要小心,白氏郎一直不敢过多注视莲仙,怕自己难忘旧情情不自禁,现在就要走了,或许以后都不再回来,决定放纵自己一次,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莲仙,他不是个爱流眼泪的人,可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莲仙,就转了性别,变成个爱哭鼻子的怨妇,吸了吸鼻子,道声保重,含笑转身离开,他怕再晚一秒,眼睛就忍不住下起瓢泼大雨。
莲仙能够读懂他的笑容,很勉强,也能够看出他眼里的伤,只不过她并不知这些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