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贺和公孙敖联袂而来,带的礼物极其的丰厚,苏任知道这其中还有刘彻以私人名义送的一部分。苏健并非苏任嫡子,再说苏任现在属于一个无官无爵的闲散平民,刘彻不可能以宫里的规矩赏赐,只能用这种方法,算是缅怀当年几人之间的兄弟情义。
公孙敖从大门里一进来就哈哈大笑:“我说子恒呀!你这场面也太大了吧?即便是这几日下聘,要成亲至少还需小半年时间,怎么着也就到了明年,怎么现在就开始忙起来了,你准备搞多大的场面?难不成要超过陛下大婚!”
苏任哈哈大笑:“那怎么能?现在我不过一节平民,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溢制,只不过就是朋友多了些,这些年天南海北的走下来,别的没捞到,认识了些人,正因为人多且远,就只能从现在开始了。”
公孙敖也哈哈大笑:“还真是,十几年来你可是岭南、西域、塞外走了不少地方,也干了让我等佩服的大事,结交的人自然不俗,苏健是你的长子,虽说身份稍逊,但也不能过不去面子。”
几人说说笑笑进了堂屋,早已经有人摆上了酒席,冷峻作为女方主宾,只能过来陪客,但是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反倒让席上有些尴尬。好在冷峻也只是做做样子,不多时便以有事为由先行告辞,这才让气氛缓和一些。苏任派人将苏健和冷梅全都叫过来,给两位父亲的兄弟见礼,公孙贺和公孙敖将随身携带的几样物品算是添头送给两个孩子,又说了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孩子们这才退出门,
都知道公孙贺和公孙敖是带着皇帝陛下的任务来的,所以仆役们早早就被刘高赶了出去,还顺手关了门,只留下黄十三和蛮牛两人坐在台阶上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公孙贺左右看了看,放下酒杯颇有些痛心疾首:“你这是要干什么?可知朝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准备再一次上本弹劾,这一次可不是大不敬了!”
苏任微微一笑,给公孙贺的酒杯添满酒:“有这么夸张吗?我都是一介平民了,他们还不想放过我?可有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倒是没有,但你我都知道,万一……”
公孙敖突然一掌拍在桌上:“万一什么?当初子恒手握重兵,且深得军心都没做的事情,我就不信现在他会干出来!都是陛下身边那些小人作祟,逼急了爷爷,提着我的大刀全他娘的砍了!”一仰脖,喝光杯中酒呼呼生气。
苏任拍拍公孙敖的肩膀,拿起酒壶斟酒:“都是何人呀?还是王温舒、李蔡一伙吗?”
公孙贺叹了口气:“不止他们,还有郎中令赵周、裨将军李息好几个人。”
“王温舒、李蔡之流我们算是死敌,李息在黄河边得罪过,这几人我能理解,赵周是什么人?怎么没有听说过此人,是陛下新进提上来的?”
公孙敖咬牙切齿:“这个赵周最讨厌,你还记得你的那个学生吗?”
苏任笑道:“我的学生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被楼观书院除名的哪一个!”
“靖候爷?”
“就是他,赵周其父赵夷吾在先帝朝时,原是楚国太傅,楚王刘戊反叛,赵夷吾不从,被杀,先帝念其父之功给了赵周一个散大夫的职位,不知怎的前段时间和你的那个叛徒郦世宗走到了一起,陛下将郦世宗弄进内廷之后,旬月便任命赵周为郎中令。”公孙敖十分生气:“就算是你那个学生郦世宗没有授意,也是这个赵周为报恩,或者是也想学学你那学生的本事,这才那你作伐。”
公孙贺叹了口气:“他们还鼓动了不少人,虽然官职都不高,人数却不少。”
“陛下如何决断?”
公孙敖也长叹一声:“原本此事陛下只要留中不发,过段时间自然就风平浪静了,谁知陛下又一次让廷议,你是不知道这几日朝堂上因为此事已经炒成一锅粥了,公孙弘虽位列丞相,终究人望尚浅压不住阵脚,听说已经准备辞相了。”
苏任摇摇头:“怕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这时候陛下才不会让公孙弘轻易脱身,他不拿出个合乎陛下心意的办法来别想走!”公孙敖忽然露出笑意:“丞相就是这么好当的?何况是在陛下那里当丞相!”
苏任扭头看向公孙贺:“听说你最近已经晋太傅,如今卫青是大司马,你的本家也是卫尉,我看公孙弘的下一任可就是你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公孙敖一愣:“你是说陛下准备让他接替公孙弘出任丞相?”
“有何不可吗?葛绎侯是关内侯,有曾率兵击溃匈奴,如今已经是太傅,你看看这是多完美的丞相人选?”苏任继续道:“卫青说白了在陛下眼里就是一介武夫,你公孙敖更不堪,就是陛下看门的老狗,他不一样能文能武,现在既有军功又是文官高官,最主要的我们曾经和陛下最为亲厚,这是多好的丞相人选?”
公孙敖愣愣的看着公孙贺,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公孙贺瞥了苏任一眼:“我这还不是替你挡灾?若不是你不想做丞相,弄出这么多事情来,那里我什么事,更不要说公孙弘了!”
“陛下想让你做丞相,你才撕毁什么圣旨殴打黄门,搞出这些事来的?”
公孙贺冷哼道:“你才知道?”
“这,就算不愿意也不用这么搞吧,现在把自己搞的什么都没了!何苦来着,官职必要也就罢了,爵位可是一刀一枪争的,为什么不要?你就真不怕把陛下惹恼了,直接……”公孙敖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苏任收拢住自己的笑容,仰头灌了一杯酒:“何尝不怕?回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撕毁圣旨殴打黄门说大了就是谋反,即便最小也是大不敬,砍头绰绰有余!我是在赌,拿自己的脑袋赌我和陛下之间的情义,我这辈子都没想过做什么大将军,什么丞相。”
又喝一杯:“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活命,谁知道等你干出些起色之后,发现后面站了一堆人张大嘴巴等着吃饭,然后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别问我的志向是什么,我说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们信吗?”
仰起头,静了片刻:“从十六七岁出山,今年我已经四十二了,儿子马上就要成亲了,整整二十六年,每天都东北西走不是在天南,就是在塞北,很多次我都以为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门口的那个黄十三救过我两次,蛮牛也救过我一次,他们都是拿自己的命在换我的!我相信下一次如果我有事,他们依然毫不吝惜自己!黄十三跟了我二十六年,蛮牛也跟了我十几年,这么多年下来怎么都是兄弟,亲人了!我不想带着他们继续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一杯接一杯,苏任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公孙贺和公孙敖陪着他一起喝。
“我自认这些年对大汉算是呕心沥血了吧?”两人连忙点头,苏任继续道:“我就想舒舒服服的陪着妻子,陪着孩子,陪着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过几年轻松的日子,这要求不高吧?”
“陛下夺了我的爵位,我不在乎,因为那爵位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陛下夺了我的官职,我反倒很高兴,再也不用一大早起床去点卯,去上朝!至于钱财,你们觉得我缺吗?到我现在这样子,估计也没人会招惹我吧!所以现在才是我最喜欢的生活,烦劳二位去转告陛下,就说我苏任就是个没有大志的俗人,别再折腾我了!”
一顿酒从中午喝倒月上枝头,几个人喝了好多,都是苏家特酿的高度酒,喝到后来三人忽而放声高歌,忽而抱头痛哭,忽而大笑不止,忽而潸然泪下。苏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更不知道公孙贺和公孙敖什么时候离开的。就连第二天一整天都没出来见人,刘高的回复是:家主宿醉未醒。
刘彻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公孙贺和公孙敖跪在地上,两人都不敢抬头看刘彻的表情。今日一早,两人便进宫向皇帝刘彻禀报了昨天在苏府的情况,没有敢隐瞒,也不会夸大,只是将苏任的原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皇帝听,他们知道皇帝听完一定会沉默好久,所以他们只能等着。
膝盖隐隐疼起来,公孙敖忍了好久,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这才轻轻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起来吧!”
“谢陛下!”两人颤颤巍巍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刘彻摆摆手,两人便识趣的退出来,到门口的时候互相对望一眼,都叹了口气,一句话都没有说。
刘彻缓和了一下情绪,微微道:“他们二人有没有隐瞒?”
苏凯从黑影出钻出来,行大礼:“苏先生还说了一句,请陛下别再折腾他了!”
“混账!”骂完这句再也没有后话,良久之后突然笑道:“告诉公孙弘停了廷议!苏任击破匈奴立下大功,爵永安候,封骠骑大将军!”
刘如意一愣,立刻答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