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马从马邑方向过来,一边跑一边挥动手里的旗子。防守雁门关口的兵卒立刻将千斤石吊起来,厚重的大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只打开一条缝,那名骑士如同箭一般从城门的缝隙中冲了进来。
苏任坐在将军府,身旁聚集了好大一圈人,既然是军报,不相干的全都没让进来。赢广济本想翻墙上屋顶偷听,被留在房顶的黄十三逮了个正着。赢广济没有丝毫尴尬,冲着黄十三笑了笑,麻利的从原路返回,很快便消失在墙后。
快骑正在喝水,有人不断催促,苏任气定神闲的坐在主位上一声不吭。好不容易等快骑喝够了水,苏任咳嗽一声,将众人的声音打断:“可是吉报?”
快骑一脸的笑容,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放在苏任案头:“禀将军,马邑捷报!韩将军率领大军已将匈奴人围困城中,李当户李将军正在攻城,不到天黑便能攻下!”
苏任道:“很好!你且下去休息!”
苏任没去看那封信,既然说是捷报,信里的内容一定很鼓舞人心。就算没有那封信,现在的将军府已经是鬼哭狼嚎,有人高兴,有人失望。苏任站起身:“诸位,此事一成,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防备匈奴人突然反水,尔等需恪尽职守,马邑不破尔等便不能松懈,就散了吧,回去多多提防!”
“诺!”众人连声应诺,纷纷出门而去。
自从第一个快骑闯进雁门关,接二连三那的快骑一个跟着一个冲了进来。全都是捷报,而且一次比一次让人高兴。对于捷报没有隐瞒的必要,在得到快骑消息的同时,苏任便让人将事情发布出去。雁门关一片欢腾,这么多年来,匈奴人始终是大汉边境的毒瘤,如果此次大胜,保证十年之内,匈奴人再也没有能力大规模进攻大汉。
赢广济失踪了,黄十三说他带着人出了雁门关朝北去了,但是没有去马邑,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苏任一笑,不在理会,当最后一名快骑闯进雁门关,就宣布马邑城已经被攻破。苏任没有犹豫,连信的内容都没看,立刻命人八百里急报送往长安。
这一天是苏任心最乱的一天,在史书上马邑之战汉军几十万大军无功而返,虽然没有为日后进攻匈奴增加负担,但是始终让汉人心里不舒服。此次有他这个不安定因素存在,马邑之战获得了空前的效果,自然让人欣慰。苏任不怕匈奴人会跑,而是怕跑的太多,到时候没办法向皇帝交代。
如今信息确凿,匈奴单于亲率大军二十万,十万人险与马邑,剩下的十万人正在和李广、程不识苦战,只等韩安国这边腾出手,那就是匈奴大军的末日。
苏任没有参与雁门关的狂欢,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卧房,脱了衣服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倒头躺在床榻上,只用了几个呼吸便鼾声如雷。
李当户可没有苏任现在的心情,从中午杀到现在,全身上下如同散架一样,刚才还砍的起劲,一旦休息下来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李敢替兄长将背上的箭矢一根根拔下来,没拔出来一个都要看看箭头上有没有问题。流血不怕,怕的是匈奴人用毒。
幸好一切安康,上了药之后,跪在地上给大哥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恭喜大哥立下大功,我李家有大哥在便会延绵万世!”
李当户将李敢拉起来,替李敢将身上的土排干净,看着李敢稚气的脸庞:“此次为兄将你带出来,让你身险险境,不怪为兄吧?”
李敢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脸上的兴奋色到现在还没有退去:“我李家儿郎就是要这般驰骋杀场的,父亲和大哥接在,岂能少了小弟。”
李当户哈哈大笑,在李敢的肩头派了两把:“甚好!”
韩王头像了,他其实想打,但是看见下面诸人的脸色,就知道这场战争已经输了。当归留王没头的尸体被人送进来之后,诸王们已经吓破了胆子。匈奴人几百年的勇武早已经不见了,现在诸王只知道享受和压榨自己的牧民。他们已经忘记,祖先是怎么在大漠上与部下同甘共苦。
韩安国在看见降表之后,便下令停止。所以李当户才有时间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这一战很惨烈,别的不说,李当户的亲卫只剩下了十个,而且也是人人带伤,手下的兵卒死伤肯定更多。在李敢的搀扶下,李当户奋力站起身,重新将甲胄穿上,沿着城墙走向城楼。
城楼现在是伤兵营,走到门口就能听见各种惨嚎。几十个用棉布捂嘴的人进进出出,将伤兵带进去按照轻重缓急分开在不同的区域。李当户也算伤兵,还没有走到门口,就有人过来帮着李敢一起搀扶。李当户没有故作坚强,自然应承了人家的好意。
一个半大小子站在门口只看了李当户一眼,便大声道:“全身皆皮外伤,最重的在后背,为刀砍,长半尺,深两寸,中!”
那名扶着李当户的让人连忙往里走。刚进了门就能问道浓烈的酒气,李当户立刻皱起眉头。李敢连忙解释:“大哥放心,这里绝没有饮酒,苏先生说烈酒是清洗伤口的宝贝,估计是那些医务兵用烈酒给伤患清洗伤口而已。”
李当户看了旁边那人一眼,那人正在看李敢:“小将军知道的还真清楚,这可是不传之秘,不过不是苏先生说的,是淳于神医所言。”
“哦!既然是淳于先生说的,那就无错!”李当户信淳于意多过信苏任。
小小的城楼被隔成了好几个区域,李当户被分配到了中,自然算是不轻不重的伤。这里基本都和他差不多,既没有缺胳膊断腿,也不是之擦破点皮。一个个身上都有伤口,或大或小不一而足。最让李当户奇怪的是一个家伙全身上下都被缠了起来,只留下两个眼睛,竟然也在中房间内。
李当户指着那人道:“他这伤势还不严重?”
搀扶他的人一笑:“看上去挺吓人,说起来还没有将军身上的伤重,他身上只是受创多而已,不打紧!门口那个小子将军千万别小看,他可是淳于先生的弟子,眼睛最毒,所以才能站在门口。”
“原来如此,这样的地方,你们医务队准备了多少?”
“绝不会少,据我所知这城墙上的城楼内全都是,听说城下还有几十座临时的帐篷,将军放心,我们医务队别的不敢说,战死的兄弟那是没有办法,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尽力!”
这样的话非常安慰人,李当户听的连连点头。
一声惨叫传进李当户的耳朵,有人带着哭腔大喊:“别锯,求您了,您杀了我吧?不能锯呀!”
声音很粗狂,一听就是个汉子,但是这时候却哭的像个女人。医务兵重重叹了口气:“哎!命算是保住了,没了腿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李当户立刻起身,任凭谁都拦不住,一把将要扶他的李敢推开,揭开帘子便朝着哭声这边来。还真是个汉子,一条腿已经成了碎肉,挂在大腿上看着让人恶心。汉子将那堆碎肉拦在怀里,任凭几个医务兵劝说,始终不松手。血还在流,人都有些迷糊,可抱着碎肉的手死也不松。
李当户大喝一声:“牛八!”
那名大汉立刻一愣,接着便奋力爬向李当户:“将军,你救救我,给他们说说我牛八不能没有腿呀!”身高八尺的汉子,抱着自己已经成了碎肉的腿哭的哇哇的,谁看一眼都不忍心。
李当户勉力忍住泪水,轻轻将一直手放在牛八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好兄弟,你是我李当户的好兄弟!没退怎么了?我李当户像你,像这里所有的兄弟保证,就算你们没腿没角,我李当户也绝不会让你们为国家流了血,又为自己流眼泪!”
“告诉你们,把耳朵都支棱起来听好了!苏将军已经为诸位找好了出路,凡是伤残之人回去之后可去书院,或者去商会,再不济也做个小买卖,绝对保证汝等生活无忧!”
另一位伤兵立刻问道:“将军,这可是真的?”
李当户看了那人一眼,一只胳膊没了,一只眼睛也没了,全身包的像木乃伊:“我李当户何时骗过你们?苏将军在咱大汉可有商神之称,有他支持富贵不敢说,衣食绝对无忧!”
牛八放开了手里的烂肉,流着眼泪躺到了榻上,李当户还在给众人说今后的生活。整座城楼里安静的出奇,就连那些疼的伤兵都不吭一声,拿工具的医务兵走路都轻了好多。李当户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就连不少医务兵都围了过来。李当户带着伤站在一群伤兵中间说了大半个时辰,对于每一个问题都仔细解答。
李敢站在外围,看着兄长身上不断往外冒血,然而兄长就这么站着,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有时候脸上还露出笑容。李敢想要进去扶住兄长,被刘健拉住,冲他微微摇头:“学着点,你兄长已经掌握了为将的精髓!军心可用,从现在开始这支军队没了后顾之忧,必成精兵!他们把命交到你兄长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