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任要回蜀中的消息早已经在长安城传了好久,但是众人都觉得不可能。以苏任的人脉和威望,绝不是一个骠骑大将军或者大司农这样的官位就能放下的。还有丞相、大将军在上面等着,现在皇帝还没有认命,那是因为再等一个适当的机会。你没有看见苏任又是办酒会,又是给儿子大张旗鼓成婚的吗?这哪像要走的架势。
所以,当苏任真的上表请辞之后,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人觉得难以置信,纷纷通过不同的渠道打听消息。在终于确定这一次苏任是真的准备回蜀郡之后,各种猜测又甚嚣尘上。私下将苏任的辞职与皇帝联系在一起,说什么按理说苏任早该是大将军或者丞相,可皇帝却将大将军给为自己的小舅子卫青,将丞相给了大族出身的公孙贺,于是苏任对皇帝心灰意冷。也有人说,苏任是太子太傅,却也是楼观书院的实际掌控者,眼看着陛下一天天老,而太子和他的兄弟日渐长大,皇位争夺已经拉开,苏任不想在几个皇子中选择,于是暂避一时,将来还是会回来的。
公孙贺长叹一口气,苦笑着摇头:“兄弟,哥哥后悔了。”
苏任微微一笑:“怎么?你这丞相做的好好的,后悔什么?”
“哎!陛下现在越来越暴虐,我现在都害怕再见到他,总是提心吊胆的,听说司马迁的判决下来了,宫刑?你知道什么是宫刑吗?那还有人的尊严吗!以前无论司马迁如何写,陛下都一笑置之,这一次竟然这样侮辱一个史官!”
“难道就朝中就没人替司马迁说说话?”
“谁敢说?我只不过提了一句,便被陛下在大朝会上骂的狗血淋头,那可是大朝会,百官俱在,我还是大汉丞相,其他人还有谁敢多言?郦世宗直接车裂了,死的非常凄惨,不准收尸,现在还在城门口呢。”
苏任稳了稳心神。郦世宗总归算是自己的一个学生,后来发生的事情他虽然获罪,但是用这种方式处死,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忍。
见苏任不说话,公孙贺又是一声苦笑:“我现在是想走都走不了了,你看着吧,那天非被陛下灭族不可。”
公孙贺的结局苏任自然知道一些,这些年来他一直试图改变些什么,可是看起来效果似乎并不好。在历史这架马车面前,自己就如同那只强壮的螳螂,他的力气再大也没有任何作用。苏任只能安慰公孙贺两句:“小心些吧!如果你真有退意,找个空子和陛下谈谈吧。”
“我看没用!”公孙贺无奈道:“卫青病逝,霍去病想要留在长安守孝,都被陛下赶去了塞外,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外甥,我!算什么?还有你,你是不知道,那次陛下看到你的奏折是什么样子,我真的吓坏了。”
苏任惨淡一笑:“那就等等,卫青病逝对谁的打击都不小,听说皇后都为此病了一场,何况陛下,等等吧。”
公孙贺喝了一口茶:“哎!你什么时候走?”
“就最近,将长安这边安顿一下。”
“全家走恐怕不妥。”公孙贺向苏任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以你的能力,陛下还是有所忌惮的,最好能……”
苏任点点头:“我知道,苏康会继续留在长安。”
公孙贺轻轻拍拍苏任的手背:“这就好,这就好,多少能平复一下陛下的那些心思。”
送走公孙贺,公孙敖又来了。和公孙贺一样,还是在院子里的属下接待。都知道苏任的习惯,这几人从来没有介意过。再说他们也不愿意去房间里,气氛不对不说,谁知道墙的那边还会有什么人。
坐在公孙贺刚才的位置上,也不嫌弃公孙贺用过的茶杯,公孙敖先灌了自己几杯茶:“丞相和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问了问我什么时候走?”
“真要走?”
“真走。”
“还回来吗?”
“没有别的事情,不会再回来了。”
“哎!”公孙敖也唉声叹气:“连你都觉得长安不是长久之计,我看我还是不要再赖在长安了。”
“你准备去哪?”
“回老家!自从出来从来没有回去过,也该学学你,祭祖。”
苏任微微一笑:“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其实咱们这些人中,陛下最放心的便是你,这一点卫青都比不上,这些年你没有参与过任何事,也不再领兵,而且陛下也知道你是个直人。”
“呵呵!”公孙敖惨笑两声,凑近苏任,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悄悄的问道:“你应该知道你家有陛下的人吧。”
苏任没有反驳,点点头。公孙敖道:“我现在都不敢和那些侍妾说心里话了。”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即便知道了,还不敢如何,生怕有什么不好的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你说这日子还能过吗?”
不等苏任回答,公孙贺一口喝干水,站起身扬长而去:“去休!去休!”
苏任很高兴看到李当户来,自从李当户从玉门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当户。这些年李当户一直留在玉门,牢牢把守着大汉的西大门,可谓劳苦功高。但是此次述职之后陛下似乎将他忘了,既没有准许他再回玉门,也没说给他其他什么位置。就让这位大汉最忠心的将军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比起当年的李当户,自然是大有不同。除了年纪上的增长之外,皮肤、样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场面的塞外风沙让当年那个沉稳的大哥,变成了粗糙的大爷。论年纪,李当户要比苏任大十岁,可是现在看几乎差了一个辈分。
客气、寒暄和话别这么多年的友情自然不消分说。苏任拖着病体和李当户喝了好几杯,直到自己面色潮红,咳嗽连连,李当户才强行停下两人的对饮,改为喝茶。
“贤弟,准备何时动身?”
苏任道:“就这几日吧!将长安这边打理妥当便动身。”
“也还,本来上次就要来看看,却听说你病了,便没有叨扰,没想到自玉门匆匆一别,咱们在长安也是匆匆一面。”
“兄长见谅,小弟本该去探望你的,可……”
李当户打断苏任的话:“很多事情陛下或许有负于你,还是那句话不要放在心上,陛下虽然雄才大略但也是人,我大汉纵横万余里,每日的事情繁杂琐碎,我等做臣子的需要体谅。”
苏任连连点头:“小弟记住了。”
李当户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有你的想法,也是个执拗的人,但那总归是陛下,你可明白?”
“小弟明白!”
虽然苏任嘴上说的好听,但李当户知道自己的这些话苏任能听进去一成便已经不错了,便也没有多说。见苏任病体初愈,找了些西域有意思的话题两人聊了很久。一直到天色渐晚,李当户才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又叮嘱了苏任好半天。李当户是个忠臣,也是个纯臣,当然不似王温舒那样的纯臣,他最担心苏任做出什么事情,所以他必须在苏任离开之前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一说,不求能说动苏任,至少减一减苏任心中的戾气。
知道苏任确定要走,来的人各式各样。除了公孙贺、公孙敖和李当户这几个苏任的好友和兄弟之外,商贾是最多的一群。这些人已经将苏任奉为自己在朝中的代言人,但是苏任现在要走,苏任走了之后他们怎么办?至少得让苏任指出个道道来。苏任用了一天时间和崔成儒做了彻底的交底,几乎将自己在商贾这一层面上的安排和盘托出,这才让崔成儒放心。崔成儒现在是长安商贾的代表,将来长安商贾还能不能为苏任所用,直接取决于这个老头子。
刘据也来了,做了非常真诚的挽留。随着年纪的逐渐长大,很多事刘据已经明白过来。虽然他现在是太子,可两个弟弟到底是怎么想的,谁都不知道。如果有苏任这个太子太傅在,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阻挠。可是现在苏任要走,刘据便有些担心,并非他怕两个弟弟,而是他这个儿子已经有些看不懂自己的父皇,所以刘据害怕。
平阳公主的到来还要在刘据之前。自从卫青死后平阳公主便搬回了公主府。虽然平阳公主什么都没说,可苏任明白,依旧还是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平阳公主作为卫子夫的前任主人,和卫青的妻子,他所站的位置十分清晰,所以他也希望苏任能留在长安,至少也得等到刘据登基之后最为稳妥。
以前的苏府除了几个相熟的人来之外,门口一般不会有人来。但是这几日情况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按照以往的情况只有那些受到陛下赏识的红人才有的待遇,却被苏任这个辞官的家伙享受了。苏任来者不拒,和每个人都聊一会,或长或短。有时候做出郑重承诺,有时候模棱两可,有时候一言不发,有时候坚决拒绝。苏任虽然不是大汉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物,但是他的能量也不容小觑。无论在民间,还是在朝堂,亦或者军方,苏任都有相当的话语权。这就是苏任,一个锦衣夜行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