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暗淡的天空下,罗诺村的东南角,在交错的乡间道路和参差的乡舍之间,三道身披灰袍的身影正贴着墙壁,谨慎地向前移动。
从医生的房屋出来,三人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由于天色已晚,阳光本来就不强,夕夜·泽勉强能借着长袍的遮挡在外活动。而落日的队伍此时明明应该在大肆搜查村中的房屋,村子里却出奇的安静,甚至比往常还冷清,这让夕夜·泽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
在一座石质建筑的阴影里,夕夜·泽停下了脚步,在两步极其陡峭的台阶上面,是一段土路,土路对面是一幢看起来许久没有人打理的老旧房屋,而房屋背后不远,就是森林的边缘,只要进入森立,教会的人便很难在追上来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强烈的厌恶感从她的心底生出,仿佛实质般的恶寒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脏,熟悉而又陌生的痛苦在全身蔓延……
“唔……”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泽?”察觉到她的异样,身后的牧荆皱起了眉头,利·壬也关切地看向了她。
“不……没事……”夕夜·泽强忍着不适,她环视四周,屋舍、树木、灌木,却又怎么也找不出异样的地方。夕夜·泽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没由来的不安,向下拉了拉灰袍的兜帽,让其更好地遮住阳光,“继续走吧。”
她伸手扶住旁边的树木,借力爬上了台阶,然而,就在她的脚踏上土路的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声响破空而来
“砰!砰!砰!砰!”
银制的弹丸在一瞬间钻透夕夜·泽纤瘦的身体,绽开了数朵血花,一枚弹丸击碎了夕夜·泽的右腿膝盖,使她的身体失去平衡而向前倾倒,然而,还未等身体接触到地面,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灼烧感,金色的光芒将夕夜·泽的视线占据,紧随而来的热浪和火焰将无数尘土掀起,将夕夜·泽的灰袍被吹飞,也将夕夜·泽略显娇小的身躯高高地抛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夕夜……唔!”
牧荆下意识地喊出来,一只手却紧接着捂住了他的嘴,随后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利·壬从背后扑倒了他。
“嘘!”
利·壬示意牧荆不要出声,同时自己将姿态贴着台阶压到最低,就在下一秒,杂乱的脚步声和盔甲的摩擦声从上方传来,而后,是熟悉的女声。
“总算是抓你了,吸血鬼,”名为落日的圣徒不急不缓的从二人上方经过,走向了夕夜·泽被抛飞出去的方向。
惊恐之中,牧荆停止了挣扎,利·壬于是松开了按住牧荆的手,让开到一边。
“只有你一个吗?”
听到琉殇的声音从道路对面的方向传来,牧荆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没想到他竟然也在追击的队伍中。
“咳咳……你……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这是夕夜·泽的声音。听起来她已经受了相当重的伤——毕竟就连不怕阳光的人狼族都会被阳炎的高温和火焰灼伤,更不用说血族了。况且,虽然十分微弱,外面的阳光也还是存在,失去了灰袍直接暴露在外,在这种状况下,夕夜·泽怎么可能是琉殇的对手?
我得……我得去救她!
理解了现状,牧荆颤抖着将手伸向腰间的长剑,然而,平时能够轻易拔出来的剑柄此时却似乎有千斤的重量,任牧荆怎么用力也不动分毫。
动起来啊……
牧荆咬着牙,他奋力尝试着支配自己的身体,可身体仍然只是停在原地,四肢不断地颤抖,根本用不上力气。
这时,琉殇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听不懂我的话吗?牧荆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听到自己的名字,牧荆的思考骤然一滞,紧接着,夕夜·泽的声音传来。
“就算、就算他还活着……你以为……咳咳……你以为我会带着、带着那个废物一起?”
听到这里,利·壬看向了牧荆,后者此刻的狼狈一改之前自己对他的印象。似乎是察觉到了利·壬的目光,牧荆深深地埋下了头——
夕夜·泽在那种状况下都要庇护自己,而自己呢?
“对不起……”
间杂着些微的抽泣,牧荆的声音轻到连他自己也听不清。
“说的也是,”道路上方,琉殇提着十字刃锤,踱步着走向夕夜·泽,“总之,你就乖乖准备……”
然而,琉殇话未说完,便感觉自己的左脚被什么东西绊住。惯性之下,琉殇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而夕夜·泽似乎早有准备,几乎在同一时间抽出挂在自己腰际的西洋剑,向琉殇冲去。
“雕虫小技!”
琉殇的双眸几乎在一瞬间被鲜红填满,在倒地之前双手挥动手中的十字刃锤,重重的刺入地面,自己则凭借反冲向前跃起,同时扭动十字刃锤的手柄——这个机关原本是弹出十字刃锤前段的,而此时,由于前段插在地上,后半段便被弹飞出去,并由琉殇的身体带动着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牵引着连接锤柄和锤头的锁链向夕夜·泽劈去。
挡不住!
西洋剑的剑身虽然坚固,但显然不足以格挡这样的攻击,于是夕夜·泽向旁侧飞扑出去,下一瞬间,锁链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
然而,将目光放在砸下的锁链上,夕夜·泽并没有注意到在落地后没有停顿,手持战锤长柄向这边冲来的琉殇。
几乎是在夕夜·泽刚刚站定的一瞬间,琉殇已经欺近。他压低身姿,全身的肌肉骤然紧绷,像挥动棍棒一样将长柄横劈而出,关节本就已经破损的夕夜·泽躲闪不及,沉重的银质长柄重重地打在了夕夜·泽毫无防备的小腹处——
“呃!”
夕夜·泽被琉殇那源于血族血脉的巨力击飞出去,伴随着一声巨响砸在土路旁的一棵树上,西洋剑也脱手掉落到一边。紧接着,没等她有任何动作,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她忍着剧痛抬起头,正好看到琉殇挥动手中的锤柄,刃锤的前段在锁链的牵引以及琉殇对锁链长度巧妙的调节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自己飞来
“砰!”
十字刃锤从侧面切入,几乎砸碎了夕夜·泽的半个腰部,而后嵌进了背后的树干里,把夕夜·泽钉死在了树上。
“呜啊!”
随着夕夜·泽的哀鸣,打斗的动静消失了,土路上变得一片安静。
牧荆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双手深深扣进石阶的缝隙里,由于用力过猛,几枚指甲甚至已经微微破裂见血,饶是如此,牧荆的身体依旧没能动起来。
……必须……去救她……
明明下定了决心,此时却连移动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牧荆的头抵在石阶上,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头发,深深的无力感中,他看向了利·壬,后者怔在原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些异样的神情。
是在怜悯我吧……
“对不起……请你,帮帮她吧……”
听见牧荆的请求,利·壬明显怔了怔,她抿紧嘴唇,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数秒后,在牧荆的注视下,利·壬半蹲着的身体微微变化姿势,只见她轻轻地翻跃入旁边的一条水沟,然后开始迅速而无声地移动自己的位置
——沿着相反的方向。
她逃走了。
几乎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利·壬便消失在了牧荆的视线中。留在原地的牧荆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感到一阵令人绝望的窒息。
怎么会……
而此时,土路上方,一阵掌声从十字军后方传出,
“不愧是琉殇阁下!真是相当精彩的战斗!”
诺瓦尔缓步走到落日身侧。而落日也对琉殇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她也有些吃惊于琉殇的实力。看来,在琉殇与自己分开的时间里,他丝毫没有懈怠训练。
琉殇向落日和诺瓦尔点头致意,比起牧宅那种狭窄阴暗的环境,他的本领在开阔处更加得以施展。他又瞥了一眼先前绊住自己的东西——那是一小簇从土路下钻出的血蔷薇。他看向夕夜·泽,砸了咂舌,“暴涨期过后,你的异能就只有这点本事吗?”
夕夜·泽咬着牙,她看向了琉殇,眼神尽管虚弱,却几乎要燃烧起来。
“反抗的眼神?凭你的伤势,现在傍晚的阳光都可以让你动弹不得吧?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反抗?放心吧,你不会死的。无论是落日前辈还是我,下手都有分寸,毕竟教会还指望着靠你去对付夕夜·瑟斯。”
说着,琉殇扭动战锤的长柄,锁链回缩,长柄重新接回钉在树上的战锤上,随后,琉殇右手微微用力,战锤便被拔了出来,同时,先前被战锤堵住的创口也喷出一大股血液,和沿着树干流到地上的鲜血混合在一起。
只是,在得到自由的一瞬间,夕夜·泽再一次扑了上去——尽管伴随着她的动作,更多的血液从腰部的破洞中流出。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没有剑,她就用右拳向着琉殇的面庞挥去。
“啪!”
然而,琉殇稳稳地接住夕夜·泽的拳头,然后随着“咔吧”一声脆响,干脆利落的将她的右手关节沿着反方向掰断。
“呃啊——”
骇人的惨叫声中,不知是因为平衡被琉殇的关节技破坏还是因为太过虚弱,夕夜·泽倒在了琉殇面前。
“毫无章法……既然如此,就让你看看吧,”琉殇说着,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个吊坠,“看了这个,你还想反抗吗?”
夕夜·泽已然有些涣散的意识瞬间凝聚。
——那是她的血十字。
“不……不可能,”说话间,夕夜·泽只感觉恶寒从四面八方侵入了她的身体,挤压着她的心脏,“明明……唔!明明已经,牧飒、毁掉……”
“你是想说牧飒已经毁掉了它?”琉殇轻笑一声,“很遗憾,虽然威力有所削弱,奇迹教会的炼金术师们技艺非凡,把它复原了。”
“不可、呜啊……”
“已经难受的说不出话了吗?看来,就算是削弱之后的血十字,对你的影响还是很大啊,”
听到血十字和自己父亲的名字,牧荆猛地从利·壬离去带来的绝望中清醒过来。
作为吸血鬼猎人,他当然学习过血十字相关的知识,知道血十字对于血族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而且,夕夜·泽的血十字是被自己父亲毁掉的,也就是说,在那场袭击之前,在她来自己家之前,她一直忍受着其他血族的奴役和支配。
牧荆原以为作为血族元老的女儿,夕夜·泽教会那场袭击之前,生活的只会比自己更好,可现在看来,那场各自带走了二人至亲的灾难,给他造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对于夕夜·泽来说,竟然讽刺的可以称之为救赎。她所背负的痛苦,只会比自己更多,可她从来没有失去过斗争的勇气,相比之下,自己到底有什么脸面龟缩在这里?
“上圣钉,先把她带回木阳城。”
琉殇的声音打断了牧荆的思绪。上方,几名十字军从后面凑上来,琉殇则后退一步,将场地让开。十字军们将已经无力反抗的夕夜·泽按在地上,然后,一名十字军从腰际悬挂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枚几乎有半个手腕粗的、一端削尖的木质长钉。士兵举起长钉,对准夕夜·泽纤弱的肩部关节,狠狠地扎了下去。
“啊——”
惨叫声中,他们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手腕、脚腕、膝盖,哪怕是刚刚被琉殇掰断的右手关节也没有放过,夕夜·泽全身上下的主要关节都被浸泡了圣水的、特质的圣钉刺穿、锁住。
每一根圣钉刺入,夕夜·泽都会发出凄厉的惨叫,但惨叫的声音却在逐渐减弱——估计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吧。但在牧荆听来,她的声音却越发刺耳, 每一声哀嚎都让他的心口一阵绞痛。
忽然间,他的脑海中响起一阵令人战栗的嘶鸣:
“杀了他们。”
牧荆感到腰际传来一阵炙热,他低头,发现那是自己挂在腰间的、父亲传给自己的长剑。他再次握住剑柄,瞬间,一股寒意由内而外浸透全身,强烈的不详感在心底产生。
牧荆打了个寒颤,也就在这时,一道凛冽的喊声从道路尽头响起:
“住手!”
那是利·壬的声音!
牧荆顿时停下了动作,利·壬竟然并没有丢下自己和夕夜·泽逃走,但是她这样出现,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狼族!?那是……你想干什么!”
令牧荆震惊的是,落日的声音中竟然透出一丝慌乱,
“你们,后退!”
利·壬的声音似乎在逼近,而出人意料的,随着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教会的人竟然真的向着后方移动。
“牧荆,去看看泽的状况!”
听到利·壬叫自己的名字,牧荆这才从土路之下探出身来,紧接着,他便理解了状况。
见利·壬挟持着被五花大绑的医生,一只手掐在他的喉部,与十字军一侧对峙着,而十字军那边,三名圣徒——尤其是琉殇——看向自己的目光写满了不可思议,然后,在双方对峙的中间,是倒在血泊中,全身遍布伤口和烧伤而不剩一寸完肤的,已经没有了意识的夕夜·泽。
“泽!”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牧荆还是没有料想到夕夜·泽会是这幅惨状。顾不得形象,牧荆攀上土路,连跑带爬的冲到夕夜·泽身边,看见夕夜·泽身上遍布的圣钉时,他的心更是猛地生出一股疼痛。
他颤抖着一根一根的把刺入夕夜·泽全身关节的木钉拔出,夕夜·泽全程没有一点反应,如同死去一般,只有看见木钉拔出后的伤口在缓缓愈合,牧荆才松了一口气。将木钉全部拔除后,牧荆一只手扶住夕夜·泽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她的膝盖下穿过,将她轻轻抱起。
夕夜·泽的身体出人意料的轻盈,哪怕是以人类的标准来说,也太过瘦弱了。这几天的强势与冷漠几乎让牧荆忘了,她其实也只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
“你们就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们走远了,我们自然会把他放回来。”
利·壬紧盯着对面的圣徒,眼中闪烁着凶光。听见背后传来盔甲摩擦的声音,落日比出手势,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确认了同伴已经遁入森林之中,人狼也紧紧挟持着医生,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最后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而在场的三位圣徒和十字军,则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琉殇的手紧紧地攥着十字刃锤的锤柄,他已经感觉到在背后的十字军之中,一些人向自己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这也难怪,原本在他的口中应该死在那片密林中的人狼此时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挟制着一名平民放跑了原本已经抓住的夕夜·泽,教会就算是剥夺自己的圣徒身份也毫不过分。而此时,在自己面前,诺瓦尔无声的站在原地,落日则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他,恐怕,是担心诺瓦尔为了给十字军们一个交代,在这里揭发自己吧。哪怕是这样他也认了,他现在只希望诺瓦尔不要因为先前三人的对峙,把落日套上一个庇护自己的罪名。
压抑的氛围笼罩在四周,无论是圣徒还是十字军,谁也没有动作。
良久,诺瓦尔叹了一口气,几乎在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
“真是太遗憾了,没想到,在远离凯尔姆的青木帝国,竟然一下子让我们碰上了两只人狼。”
落日和琉殇闻言都是一怔,随即马上理解了诺瓦尔的意思。在先前对人狼的追击中,那只人狼的脸上糊满了血渍,更别说再高速运动中,看清那只人狼的面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要他们宣称今天遇到的人狼是另一只,即使十字军中可能有人还会怀疑什么,也不好明说出来。
“毕竟接近青木森林,对于落单的人狼来说,这里恐怕是中庭内少有的好去处。”落日马上出言附和诺瓦尔。
“可恶 !如果不是它来捣乱,我们现在已经抓住夕夜·泽了!”琉殇故意把十字刃锤的锤柄重重地砸向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你也别太生气了,毕竟是血族元老的子嗣,轻轻松松就能抓到才是不正常的吧。”落日走上前,拍了拍琉殇的肩膀,随后看向了身后的十字军,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三班去附近巡逻,防止血族再溜回村里,其他人,原地修整,调整武器装备,随时做好出发准备。”
十字军们稀稀散散地动了起来,趁着十字军们不再关注这边,诺瓦尔也凑了上来。
“十分感谢,诺瓦尔大人,”琉殇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既然我认同了你先前的利害判断,自然要承担自己的一份责任,”诺瓦尔却只是笑了笑,而后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只是没有想到,我们所追捕的三名逃犯,竟然在那天就全部在场,而现在又碰到了一起……”
琉殇并不理解诺瓦尔的意思,落日却回想起了那天在茶厅之外的遭遇,于是向琉殇解释了一番。
“竟然还有这种巧合……如果当时诺瓦尔大人使用圣痕查看一番,恐怕就……”琉殇说着,皱起了眉头,“不过,那只人狼就算了,牧荆在那种伤势下还活了下来……难道,夕夜·泽把他初拥为子嗣了吗……”
“不,他依然是个人类。”诺瓦尔指向自己的眼睛,那是他的圣痕,“我能够分辨出来,相比于血族特有的各种体征,牧荆给人的感觉就是普通的人类。”
“可是,我当时就给他造成的伤害足以杀死他了,哪怕他拥有血族的血脉也不可能活下来……”想到这里,琉殇猛地想起了什么,“除非,他凭借那一点微薄的异族血脉觉醒了异能,凭借暴涨期带来的力量修复了自己的伤势……”
“这也太荒唐了,就算不说牧荆那点血族血脉的纯度,异能觉醒这种事本来就罕见,怎么可能同时……”落日陷入了沉思,“难道是由于夕夜·泽作为高等血脉进行异能觉醒时引发的共鸣?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不管怎么说,如果真是这样,一只觉醒了异能的夕夜家族子嗣,一只难缠的人狼族战士,还有一名异能尚不清楚的,接受过系统训练的吸血鬼猎人……”
听了落日的话,诺瓦尔却哈哈笑出了声。
“不,落日小姐,反过来想,正是由于他们在一起,我们才正好能够一网打尽啊。”
“您是说……”琉殇一愣,看向自己握在手中的血十字,旋即也露出了笑容,“啊……诺瓦尔大人所言甚是。”
……
与此同时,在通往依诺城的林间道路某处,一辆马车在缓缓垂下的夜幕中飞奔。
将马车从藏匿处取回路上后,牧荆已经驾着马车移动了一段距离。利·壬和医生则待在车厢里,照顾夕夜·泽的状况。
“她的情况怎么样了?”车厢里,利·壬尽力在颠簸中稳定着自己和昏迷不醒的夕夜·泽。而医生此时则半蹲着,一只手扶着车厢壁,另一只手提着一盏不停晃动的油灯。
“很难说……”摇晃的油灯模糊地映出医生凝重的脸,“她受的伤看起来已经愈合了一些,但如果以人类的角度看,绝对依然是致命伤。而且不知为何,这些伤口自愈到一半就不再恢复……”
“以前在书上看到过,阳光、秘银和圣水对血族带来的伤口需要血族花费漫长的岁月才能彻底痊愈,”利·壬看着浑身是刀伤、骨折、阳光灼伤,身上布满了血洞的夕夜·泽,抿紧了嘴唇,“她的这些伤,如果不想想办法,说不定……”
“如果能摄入一些人类的鲜血,泽小姐的的状况应该会好一些吧……”医生看向了利·壬,“利·壬小姐,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
“我……我是她的血仆。如果有需要的话……请让我来吧,我也想……做点什么。”
牧荆的声音从前室传来,联想到方才牧荆狼狈的模样,利·壬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那份失落与自责,微晃了晃神。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
“牧荆说得对,我们已经给您造成了足够多的麻烦,刚才也是我擅自将您带到战场上,我们不能再让您付出更多了……”
“……好吧,牧荆先生作为半血族,他的血液也应当比我的更能帮到泽小姐……”说到这里,医生将灯挂到了车棚顶的挂钩上,“泽小姐是血族,伤口不会感染,用不着做处理,那么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在前面的村子把我把我放下去吧,我明早动身回去,时间够吗?“
“一晚上我们应该能跑出一段距离了,而且如果时间再长的话,您也会被教会怀疑吧。”
“那就这么定了,”医生叹了一口气,看向遍体鳞伤的夕夜·泽,露出一个苦笑,“作为医生,病人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总是觉得有点莫名的失落啊……”
“请不要这么说,您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利·壬报以一个微笑——尽管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份微笑有多勉强,毕竟同伴现在还没脱离危险,任谁也不可能笑得出来。
数分钟后,马车在一个路口缓缓停了下。医生从车厢跳下了马车。
“一路顺风。”利·壬微微掀开幕帘,向医生低头致意。
“多谢您的照顾……”牧荆也欠身行礼。
“你们才是,多加小心啊。我也要去这个村子找个落脚处了,我记得这边有个商人来我这看过病,希望他家有空房间吧。”医生轻轻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去,只在夜幕中留下一个背影。
三人都明白,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但时间紧迫,夕夜·泽又还处于危险之中,根本没有空余留给他们伤感。
“牧荆,我来驾车吧,现在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人看到,你来后面给泽喂点……喂点吃的。”利·壬说着,掀开了隔开车厢和前室的布帘,从布帘后钻了出来。
“你会驾车吗?”看着利·壬接过缰绳时生疏的模样,牧荆不禁有些担心。
“我、试试看吧。”利·壬轻轻抖动缰绳,随着马蹄声,马车开始缓缓移动。
“就这样拉住缰绳就好,今晚是满月,马应该不会走岔,你只要以防万一盯着就好,”说着,牧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放在了利·壬旁边,“晚上风大,你还没痊愈,如果冷的话就披上吧。”说完,他躬身钻进了车厢里。
看着躺在车厢里的、几乎变成一个血人的夕夜·泽,牧荆又感到一阵心痛,他用右手拿起车厢货架上的一把小刀,然后用左手握住刀刃——
会很痛吧,但和她的伤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呢?
锋利的金属划过皮肤,留下了一道横穿整个手掌的血口。牧荆在夕夜·泽身旁坐下,用右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的上半身微微抱起。
“果然,还是觉得好轻啊……”
左手微微握拳,牧荆把拳眼凑到夕夜·泽嘴边,血液不断从中淌出,流过她柔软的嘴唇,在上面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鲜红,而后进入她的嘴里。尽管夕夜·泽并没有吞咽的动作,但直到数分钟后,鲜血才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一次喝不下太多吗……”
牧荆说着,缓缓放下了夕夜·泽,用自己的衣袖擦去留在夕夜·泽嘴唇上和流到脸颊上的鲜血,然后扶着车厢壁起身,又拿了一段绷带,缠在自己手上的伤口处。绷带几乎马上就被鲜血浸透染红,但是牧荆并没有在意,只是缓缓坐了下来。
或许是听到车厢里没有了动静,利·壬开口了。
“怎么样了?”
“她似乎已经喝不下了,但是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想来也是,就算有效也不可能这么快有作用……”利·壬听起来并不觉得失望,只是语气中透着一些无奈,“等泽醒了,我们就直接进入森林里吧,在主路上行进,迟早会再被他们抓住。”
“嗯……”
应了一声,牧荆没再说话。他看了看身边昏迷不醒的夕夜·泽,一股挫败感自心底涌出。
“利·壬小姐,你会觉得我是个废物吗?”
在马车摇晃的吱嘎声中,布帘的对侧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伴着一声叹息,利·壬的声音响起:
“……如果只看事实的话。”
听到这个答案,牧荆苦笑一声,随后低下了头。
“那个时候,即使受了那么重的伤,她也想着要保护我,而我,我这种人……到底凭什么……”
牧荆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化作了无声的颤抖,被淹没在马车行进的背景音中。不知为何,利·壬沉默了许久,而后叹了一口气
“牧荆,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不想她离你而去的话,就试着自己变得更强吧。没有人愿意一直保护一个弱者。哪怕曾经为了守护你可以放弃一切的至亲之人,在时间的流逝中也会变成你所陌生的模样……”
越到后头,牧荆越能听出利·壬言语间分明的悲伤,仿佛她的心与自己的悲伤产生了共鸣。
“……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和过去的我很像而已……”在牧荆看不到的前室,利·壬抬头看向了满天的星空,“不……搞不好现在也一样,在那人眼中,我还远远不够格站在他身边吧……”
“连利·壬小姐都不够资格吗?”
“……算了,不聊这个了,”利·壬深吸一口气,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我倒是有些事很在意,牧荆,为什么医生刚刚说你是半血族?”
“……以前确实是,不过,几天前,我和泽被琉殇——就是今天手持十字刃锤的那个圣徒打败,都陷入了濒死。据泽所说,当时她是凭借异能觉醒的暴涨期恢复了伤势,打败了琉殇,而我——虽然不清楚原理,但恐怕是以失去血族的血脉为代价,修复了自己的伤势……”
“这也太离奇了……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血仆呢……不过也罢,毕竟曾经拥有过血族的血脉,多少还是比普通人的要强。不过,比起这个……今天在土路上泽遇险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脱口而出夕夜两个字?”
牧荆这才意识到,情急之下,他竟然忘了夕夜·泽对利·壬隐瞒了自己的姓氏。不过即使牧荆想跟利·壬解释,他也说不出泽为何要这么做,只是,想起夕夜·泽作为血族元老的女儿竟然拥有血十字,或许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吧。
“这个问题,还是等泽醒了,你自己问她吧,我也有很多事情想知道……”
“是吗……”
“不说这个,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太辛苦,现在换我来驾车吧。”
牧荆说着,就要起身,利·壬却打断了让他。
“不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要赶路的话,必须要安排好轮流休息吧?我们俩就白天晚上轮流负责前室吧。”
“……也是,那就这样吧……”
二人不再交谈,牧荆安静地在车厢中躺下,他想要强迫自己休息,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困意,利·壬的话语和最近的种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正如利·壬所说,从一开始,这几日的逃亡中发生的事情就太过离奇和诡异。自己的血族血脉是如何消失的?自己的伤势优势如何痊愈的?后来,落日和琉殇他们又是如何锁定自己一行人的位置,出现在罗诺村的?为什么夕夜·泽作为血族元老的女儿会有血十字?夕夜·泽的血十字又怎么会落到教会手上?而且,那个时候,自己的佩剑……明明夕夜·泽说上面没有炼金术和法阵,那么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听到的声音、还有剑上传出来的恶寒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牧荆偏头看向了自己放在一边的佩剑。煤油灯已经灭掉,凭借着从车厢前后的布帘透出的一点点月光,牧荆能看到那华丽剑鞘模糊的轮廓,但也仅此而已。他伸手握住了剑鞘,却什么也没发生,仿佛那时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这柄剑从来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华丽的、并不实用的仪式剑。
如果,那时候我拔出了这把剑,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利·壬说的对,自己不能一直做夕夜·泽的累赘。今天,若不是利·壬急中生智挟持了医生,恐怕夕夜·泽已经被教会抓走了。教会的人仅仅为了拘束夕夜·泽就要用圣钉刺穿她全身的关节,如果夕夜·泽真的带到了教会的本部,牧荆甚至不敢想象她会遭受怎样非人的虐待。而下一次面对敌人,如果自己依然连拔剑的勇气都没有的话,是不是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夕夜·泽被带走呢?
自己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无论会付出什么代价。
“唔……”
低微的呻·吟打断了牧荆的思考,牧荆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惊喜之中,她转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夕夜·泽。
只见原本昏迷不醒的夕夜·泽缓缓睁开了血红的双眼,然后缓缓支起了身子,尽管动作有些僵硬,但显然,被完全破坏的关节已经恢复了一些机能。
“泽,你醒……”
然而,没等,牧荆把话说完,夕夜·泽迅猛地扑了过来。距离实在太近,牧荆闪躲不急,被她按住两肩压在了身下。先前的惊喜一扫而空,牧荆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作为生命最为顽强的种族之一,一些血脉足够高贵的血族,即使是身受重伤而失去意识,身体有时也会依据本能进行下意识的捕猎,以获取更多的血液来修复伤势,这种现象被称为“假寐”——这也是为何在教会开始打压血族之后,血猎的工作量反而增加的原因之一,出于假寐状态的血族,失去理智后其危害反而更大。现在,恐怕是自己刚刚给她喂血时的血腥味激发了这一本能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在醒来之后,她恐怕就要准备摄入血液了。
“没事吗?”似乎是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利·壬投来了询问。
“啊,没事……”
牧荆本想告诉利·壬是假寐的发生,但想到作为人狼的利·壬恐怕并不清楚这一术语,现在的情况他也没有余裕为她解释,也就只是简单的报了平安。
夕夜·泽的本能的激发正说明她的伤势已经恢复到了一定程度。刚刚在她无意识的时候,她能摄入的鲜血十分有限,现在说不定反而让她补充更多鲜血的好时机。
想到这里,牧荆咽了一口唾沫,在夕夜·泽的压制下,勉强伸手解开了自己衣领处的纽扣,随后向左偏过头去,将自己的颈部暴露在夕夜·泽面前。然后,牧荆感觉到夕夜·泽微微降低了自己的重心,一只手从左侧绕过自己的后颈抱住了自己的头部,另一只手则从自己的右臂腋下穿过,从背后反手抓住了自己的右肩。夕夜·泽血族的怪力让牧荆有些喘不上气,他不禁开始庆幸夕夜泽关节的伤还没有恢复,不然恐怕自己会直接窒息。
紧接着,伴随着颈部传来的冰凉触感,剧烈的刺痛穿透了皮肤,
“唔……”
血族巨大的咬合力让牧荆轻呼出声,随后几乎要令人昏厥的不适感传遍全身,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那是血液从体内快速流失的感觉。尽管难受,但牧荆没有试着反抗。反而经历去克制自己身体想要推开她的本能。
“嘶——”
夕夜·泽冰冷的身体让牧荆打了个寒颤。身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再一次意识到,那个自己陷入绝境后还依然想着保护自己的夕夜·泽,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
不知是源于人类本能的恐惧还是由于血液的流失,牧荆的心跳开始加快,呼吸也越来越沉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牧荆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随着血液的流失,自己的体温开始降低,四肢也逐渐失去力气。仿佛自己的生命正通过与夕夜·泽直接接触的每一寸皮肤向对面流去。
“不好……”
随着又一阵眩晕感袭来,牧荆已经看不清东西了,思考也变得越来越困难。而不知是由于自己的虚弱还是由于夕夜·泽真的在恢复,亦或是二者都有,牧荆只觉得束缚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
“意识……唔……”
下一秒,牧荆的世界坠入一片漆黑。
……
…………
好黑。
好冷。
仿佛沉浸在无边的黑夜中,牧荆感到自己与周边的一切失去了联系。深沉而纯粹的黑如同实质一般压迫着牧荆。一片恍惚中,似乎有什么声音从黑暗深处响起。
“我感受到了你的愤怒。”
那声音嘶哑而沉重,仿佛腐朽了数个世纪的恶魔的低语。而紧接着,深沉的男声响起:
“……我不否认。”
……是谁在对话?
牧荆想要发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巨大的悲伤和孤独从牧荆心底涌现,他不理解这些感情的来源,但这些感情却又无比真实。
这是……怎么回事?
“你想要复仇。”
“是的。”
于是,方才还充斥着牧荆内心的悲伤和孤独忽而转换成了愤怒和仇恨,怒火和仇恨又似乎点燃了实质的火焰,灼烧着自己的心房。
“你需要力量。”
“……而你能给我力量。”
漫无边际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透出了一点光芒,但不知为何,牧荆的身体开始战栗,而后,男人和恶魔的声音同时响起,重叠在了一起——
“我的愤怒……我的愤怒将会如烈火般倾泻!”
这一瞬间,光芒骤然笼罩了牧荆的视野。而在光芒过后显现的,是头顶被烈火染红的天空,和脚下一座比木阳城还要大上将近十倍、却正在熊熊燃烧的城市。
这里是……哪里?
牧荆悬浮在半空之中,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本壮丽的城市被更加壮丽火焰所笼罩,身着异样服装的人民在街道上奔亡哭嚎,维护秩序的士兵、抱着女儿奔逃的男人,跪在倒塌的房屋前的丈夫,抱着烧焦的尸体或者血肉模糊的残肢哭泣的母亲,还有街道上散落的、被烈火炙烤到尸体肿胀甚至焦黑的死者亦或是死者的“部件”……明明周遭如此嘈杂,但不知为何,虽然不能操纵自己的身体,牧荆却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围发生的每一件事。
“救命!救命啊!”
“不!我的孩子还在里面!”
“我的手啊啊啊啊啊——”
“诺兰!放我进去,我要……”
“不!房子要塌了!”
“咳咳咳!救命……”
“啊——”
“钟楼!注意钟楼!”
“轰——”
燃烧着的钟楼从根部崩裂,失去了大地的支撑,而后庞然大物在空中留下一片扇形的火光,轰然砸在地上,将一对正在相拥着哭泣的兄妹淹没在巨大的质量和高热之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下方传来一阵愤吼,牧荆这才注意到,在自己周围几座较高的建筑上,全副武装的战士、弓手还有数十名身着长袍、巫师打扮的人将自己团团围住。而怒吼的发出者,正是一名身着黑金色长袍的巫师。
“我想干什么?我只是把你们对我的同胞做的事情,奉还给你们而已。”不属于自己的语言从自己口中吐出,空灵的和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你这个……怪物!”巫师的眼中仿佛要喷出火焰,他后退半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下达了命令——
“杀了他!!!”
周围的士兵和巫师瞬间开始了动作,战士们收缩阵型,挡在己方的巫师和弓手身前,弓手们松开紧绷的弓弦,炼金术打造的弓箭疾射而出,巫师们也释放出早已提炼好的魔力,挟携着恐怖动量的石块、锋利无比的冰刺和蕴藏着高热的火柱从四面八方向向自己袭来——
——但这一切在牧荆眼中,是如此缓慢。
伴随着破空声,三对漆黑的羽翼骤然在自己身后展开,而后庞大的能量以自己为中心迸发出来。伴随着音爆和冲击,向自己飞来的攻击全都被弹飞出去,团团围住自己的敌人连同他们脚下的建筑都被一起掀翻,在原地留下一片扬尘。
“只有这种程度吗?也该让你们见识一下,属于天空的魔法。”
尽管牧荆没有学习过任何魔法相关的知识,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牧荆确信,魔力在自己身后的羽翼上产生、流动、汇聚,而后散入周围的空气中,转化成令人窒息的热量。
“轰隆隆!”
伴随着天空中传来的巨响,明亮的光芒在高天上绽放,无数的火球从本就被烈火染成红色的云层中降下,那场景让人误以为是流星坠落。
“不……”倒塌的废墟中,先前那名黑金长袍的巫师狼狈的爬起,望向天空的双目中倒映出绚烂的花火。
“轰!”
伴随着第一颗火球落到城镇中,接二连三的轰隆声和比先前更加凄冽的惨叫不断响起,在火球降落的地点,建筑和人畜都化作灰烬,蔓延而出的热浪将附近的生物在一瞬间蒸干,时常有被明火包裹的人类痛苦地奔跑、嚎叫而后死去,浓烟伴随着恐惧瞬间笼罩了整座城市。
“……”沉默了良久,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又从牧荆嘴里响起,
“不够。”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巫师看向了自己。然而,从他的眼神中,牧荆已经看不到仇恨和愤怒,只有深深的绝望。
“地狱已经降临,那么,也该有一只魔鬼才对。”
缓缓举起右手,一股令牧荆自己也感到胆寒的未知力量在指尖凝聚,而后,在巫师的注视下,血红的薄雾在恶魔身边浮现,但牧荆能看清楚,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薄雾,而是漂浮在空中的、无数薄而细小的金属刃片。
“去。”
轻轻挥动右手,薄雾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旋转着四散开来。石块、肉体、树木……一切都被这些细小的刃片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撕碎、切割,成为肉泥或者灰烬,仿佛以牧荆为中心,整个世界都开始溶解。整个城市的一切,无论是过去的辉煌、宏伟,还是方才的苦难和废墟,一切都伴随着惨叫和哀嚎湮灭在这片淡红色的薄雾中,就好像从未存在于这世界上。
收起双翼,牧荆降落在由这座城市和他的市民构成的废渣上。灰红相间的细沙无边无际,空气安静的几乎要凝固。难以想象片刻前,这里还是一座拥有无数人口和宏伟建筑的城镇。
他默默地举起右手,一直弥漫在四周的血雾以极快的速度向他手中聚拢。那些看似毫无规律、形状各异的刃片,竟然拼凑成为一把长剑。收剑入鞘,他在原地伫立了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
“不够,我的怒火,还远远没有平息……”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透出些许迷茫,
“可是……我到底……为何而愤怒?”
这时,牧荆的视野再度被黑暗所笼罩。
……
牧荆猛地睁开了双眼,坐了起来。他大口的穿着粗气。看到自己身处于熟悉的马车车厢中,这才微微放松。
“刚才那是……梦?”
只能是梦吧。刚刚看到一切实在是太过震撼。一人就那样简简单单的屠戮——不,是毁灭了一座那样庞大的城市。但为什么,自己的感觉和感受又是那么真实?刚才那个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
猛地,他瞥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佩剑,难道和这把剑有关?那天自己听到低语,和梦中听到的低语确实很相似,这把剑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牧荆转头,一张他在十年间看过无数遍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那是夕夜·泽。
此时,她已经换了一套以红黑色为主体的新洋装,身旁摆着另外一把西洋剑。娇小的身体紧紧地蜷缩在马车角落,夕夜·泽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头靠在膝上,无神的双眼中弥散着暗淡的红光,失去了以往的精神。而让牧荆震惊的是,她整个人身上看不到一处伤口,仿佛昨天的战斗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甚至相反,先前过分纤瘦的体型还变得健康了许多。
“泽?你已经……恢复了?”
“嗯。昨天恰好是满月,所以伤势恢复得很快,而且,也要多谢你,你的鲜血对于血族而言似乎有着很特别的力量。”
“……多半是因为我曾经有血族的血脉吧……”
夕夜·泽的声音很小,还带着沉重的疲惫,看见夕夜·泽仿佛丢了魂魄的模样,牧荆刚刚因为自己能帮上一点忙而感到的慰藉也消散了。
哪怕是在牧宅那场战斗过后,夕夜·泽也没有这般消沉过,恐怕是昨天琉殇拿出的血十字给了她相当沉重的打击。牧荆不知道血十字带给血族的折磨到底是怎样一种超脱认知的痛苦,他也不知道这枚血十字对于夕夜·泽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纵然自己的鲜血可以治疗她的伤口,但却对夕夜·泽心灵受到的创伤毫无作用。
“……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我恢复意识的时候,你的身体都快和我的一样温度了,如果我再晚一会儿恢复意识,你就没命了。”
“……是。”
对话进行到这里,夕夜·泽沉默了一会儿。
“不过,明明是一个连剑都不敢拔的人,你为什么敢让濒死状态的我吸你的血?”
“……”牧荆摸了摸自己颈上的牙印,复杂的情感伴着苦涩涌上心头——
“我原以为,这样我可以为你分担一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