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的那个骑手瞳孔刹那间放大了,他颤抖着手,用力拔出深插在肩上的一支箭,然后也不管喷薄而出的鲜血,惨笑着缓缓拿起箭,对准自己的咽喉,就要刺将下去!
“兹——哐啷。”带着尖锐的风响,又一颗碎石从侧面打上了骑手的太阳穴,骑手当即昏厥过去,手中的箭当啷落地,人也从马上栽落下来。
“无趣…..”脸上是轻蔑的微笑,瘦高骑兵吩咐一声,两个宪兵利落的从尸堆上拖走了那个还有一口气的倒霉蛋子。
“我们本不应该在这里暴露的…赶紧收拾战场吧,左林,这个人归你了,带回去再审问。”
根本无视柯敛栖三人的瞠目结舌,瘦高骑兵不紧不慢的一条条发号施令,三个人感到这里变成了完全程序化的工厂,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忙活着:用细竹篾扫去马蹄的痕迹,挖坑掩埋尸体,回收箭支……卓西甚至看到一队黑衣人,哦,也就是监察厅宪兵正认认真真、一株株的扶正被人马踩踏过的花花草草,极度耐心的神情恰似最温柔和善的园丁。但是,对于已经压弯折断无法复原的,园丁们就毫无怜悯的连根拔起,一并塞进旁边那个正在填埋的大尸坑中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巨大的工厂机器就已经完成了运转,美丽的山林此时鸟鸣山更幽,到处是茂密葱茏的草木,好像从未有人迹涉足一般。只不过曾有血流成溪的那处小坡,泥土还微微湿润罢了。就连刚刚埋好的那个尸坑上都已经长满(呃,至少是看上去像是长在那里一样)了如茵碧草。
“你们可以走了。”
瘦高骑兵笑笑,不同于刚才嗜血的笑容,此刻他略带温和的笑意衬托得原本冷峻的面容极为动人。
“大人……请问您是?”
柯敛栖感到脸上有些发烧,人家刚刚帮自己狠狠打了场群架,而且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可自己居然连人家是哪个都不知道。
“你就一点不记得我?”
瘦高骑兵挑挑眉毛,眉眼间飞扬的英气逼人。
“ ………………”
柯敛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只剩下了抓耳挠腮的份儿。
“楚天漪。”
瘦高骑兵似笑非笑吐出三个字来。
柯敛栖懊恼的想锤自己脑袋。曾经与峦洛比肩‘中央军校三大高材生’的监察厅八司司长楚天漪,据说私下与峦洛也是交情很深。一年前那次帝国军务处大会,大家都是见过的,偏让自己忘干净了!
不过回想那时的楚天漪,面无表情端坐在监察厅的席位上,英俊的面庞冷峻如同大理石雕像,一星期的大会开下来,几乎都让人把他和总理府礼堂天花板上璀璨昂贵的水晶大吊灯并列为会议装饰品了。
杀伐果断,谨慎严明。直到今天,这位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第八司司长才给自己留下了真切的印象。
眼看柯敛栖一脸的混沌,楚天漪权当他没听说过自己这个人。颇为无奈的从新带上斗笠,面孔笼罩进阴影的八司司长又开口了:
“你回去告诉峦洛那小子,回来就请他大哥吃饭吧——让他务必顶住,关键时刻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也替我给琼摩带个话,让他和峦洛两个小朋友不要见面就掐,要不然……哼哼哼。”
柯敛栖听到这番话,只是拼命眨巴的眼睛,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能在心里暗自叹息,自家官果真属于奇人异士,交的朋友也是不同凡响啊。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安峦洛、琼摩、楚天漪,当年少年意气指点江山的军校士官生,三个看似冤家对头实为莫逆至交的生死兄弟,在现在这条征途上正隐藏着怎样讽刺的残酷。
“听我命令,全军继续潜伏。”
柯敛栖发呆的当儿,楚天漪一声令下,宪兵们迅速回到了各自之前的隐蔽所,草皮、花树、形形**的伪装转眼间重新披回了身上。
茂密的深林中,刚才还密密麻麻的几千人就这样蒸发了无痕,柯敛栖三人看得都呆掉了。
“楚大人,贵部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敌占区,若是没有大部队的话,大人您孤军深入,很危……”
已经被部下们簇拥着转身的楚天漪回过头,眼神沉静如秋水。
“我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三天了,我另有安排,就不劳你们担心了。”
眼见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三人恍然如梦境。
“我们也赶紧赶路吧!”
柯敛栖回身牵马,一向唧唧歪歪的卓西和慕容霁这次居然没有发表反对意见,老老实实收拾东西跟了上来,三人一路无话。
“你说,楚大人为什么要埋伏在这里?而且我看他兵力虽精可是人数不多,恐怕…….”
已经上了大路,正午毒辣辣的日头照下来,几个人都是挥汗如雨。
别人还没来得及答话,路前方突然一片尘土飞扬,远远有大队的宁翡部队浩浩荡荡开了过来。
几人神色一变,尽量隐入路上攮攮人流中去。眼看开路的骑兵已经奔到了眼前,扬起马鞭胡乱抽打着行人,嘴里用半生不熟的沃佩兰语粗鲁吆喝着:
“让开,都给我让开,宁翡四皇子宁翡哲殿下的车队就要到了!!”
柯敛栖、卓西和慕容霁三人面面相觑:电光一闪间,他们同时猜到了楚天漪密林伏兵的意图——刺杀宁翡哲!暂时瘫痪他麾下的中北军指挥,给明林取得更多的喘息时间,同时也打乱宁翡侵略计划的全盘部署!
这无疑危险巨大的一个行动,楚天漪却表现得如此镇定、游刃有余,毫无犹豫的选择,无可撼动的决心,帝国军官高贵的品质在他身上表现的尽致淋漓。
尽管仍旧对刚才血腥一幕难以释怀,但已经不妨碍三人开始对那位年轻的监察厅司长肃然起敬了。
只是,此刻的明林,此刻明林的弟兄们和大人,你们还好吗?
………………………………………
“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琼摩手扶着墙壁从木屑飞扬的房间里蹒跚走出,身后跟着一队同样困到摇摇欲坠的亲卫。
就在这几天,琼摩翎统深深体会到了一句话——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而他自己这两天更为深刻的认识就是,流氓有文化也许尚可招架,但若是这个流氓既有文化又有技术,而和自己的关系还比较恶劣的话,那才叫做万劫不复。
这两天,峦洛带领一小撮人,再加上自己和自己的亲卫,一天到晚为了配备峦洛‘新型武器’的零件而忙得不可开交。
但凡从峦洛魔鬼工作间走出的人,没有一个不是熬得通红的兔子眼外加一张惨白的死人脸,还顶俩硕大的黑眼圈,看上去像随时会倒下来过劳死。
一向嬉皮笑脸万事无所谓的峦洛大人这次好像动了真格,手拿皮尺对每一个奇形怪状的零件锱铢必较。不仅如此,他还一口否决了钟朗‘多叫些士兵帮忙’的建议,每个零件必须要军官们亲力亲为。
有一天,累到无以复加的琼摩找到峦洛,问他为什么不找士兵们一起帮忙。
结果峦洛一脸严肃的说,因为找不到某些必须的材料做零件,所以木质的代替品必须有极高的精度,若是有一点契合不上,那就前功尽弃了。
琼摩有气无力的反驳道:“你不是把柯敛栖他们派出去运材料了吗?”
“你就没有想到他们没能完成任务的可能吗?现在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可要是他们顺利回来了,我们不就白忙活了?”
“万一他们回不来呢?”
峦洛同样顶着好像被人揍成乌眼青样的黑眼圈,一脸欠扁的笑容。
“……那那那,我们现在就不能少干点?”
琼摩可怜巴巴的坚持。
“没问题啊,琼摩翎统,看来你知道宁翡军什么时候攻城?”
无辜的注视着琼摩被噎到翻白眼的模样,峦洛还是满面严肃,怀里紧紧抱着他那本厚厚的草图,做西子捧心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