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压压的,宛如乌黑的锅底,将正处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的武汉笼罩了起来。风,一阵比一阵猛,仿佛要将整个武汉城连底都掀了去。
城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人人脸上一片紧张与惶恐,马上就要打大战了,虽然暂时是风平浪静的,但城外的小日本正在紧锣密鼓的调兵遣将,这一场腥风血雨马上就要铺天盖地而来了。
“放我出去，你们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一个愤怒的声音，从江汉路上的公安局的监狱的牢门里传了出来，听声音异常的耳熟。
“吵什么？……吵什么？”
一个黑瘦巡警打开两扇木大门的走了进来。
门里有十来个牢笼，却几乎全都是空的，只有最里间关着一个身穿军服、满身血迹的人，仔细一看，竟然会是马如龙。
“你们疯了，快把我放出去。”
马如龙一见有人走了过来，立即“腾”站起来大声叫道。
“马营长”黑瘦巡警摇了摇头，脸色极为难的道：“虽然我相信你是条好汉，但上头非说要等你把问题交代清楚了才让你出来，你就别为难我了。”
“还要交代什么？”马如龙顿时暴怒起来：“老子和小鬼子拼命……”
“吵什么？……喊什么？”
马如龙话音未落，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传了进来，紧跟着牢门口出现了一个全身中山装的精瘦中年人。
“连站长，您来了！”
黑瘦巡警立即点头哈腰的叫了一声。
“马营长”
姓连的营长一脸的干笑，声音里含着不冷不热的味道：“在这呆得可习惯啊？”
“连庆山，你们到底什么意思？”马如龙眼睛里冒着火焰，声音里含着极度的愤怒。
“马营长息怒，”连庆山若无其事的一笑，声音依然不冷不热：“上头说了，只要你把问题交代清楚，一切都好办。”
“我还需要交代什么？”马如龙声音里有浓浓的火药味。
“比如……”连庆山干笑了笑：“马营长是怎么逃出来的？”
“还要我说多少次？”马如龙顿时暴怒起来：“是孟常刚拼死掩护我脱身，跟我一路出来的还有两个弟兄……”
“哦！”连庆山点点头，忽然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那两个弟兄人呢？”
“他们……”马如龙楞了楞，立即接道：“我们在路上碰到日本人，他们为了保护我死了。”
“哦！”连庆山长长的“哦”了一声，假装毫不在意的点点头：“那真是太不凑巧了，可是……”
连庆山声音顿了顿，忽然脸色变得比天气还要阴沉，声音冷冷的道：“马营长的运气也太好了吧？当初在‘马凤坡’你们团也死的只剩你一个人，这次在葛店又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难道小日本的子弹见了你就拐了弯？”
“你……”马如龙的肺几乎都要气炸。
“好了……”连庆山又恢复了笑咪咪的表情：“马营长就再这仔细想想吧！看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就马上说出来，兄弟是吃军统这碗饭的，对于可疑份子不得不严加谨慎啊！告辞！”
连庆山说完一抱拳转身走了出去。
“马营长，您就再委屈几天，想想……好好想想！”
黑瘦巡警跟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咣”的一声大门重新关上。
“放我出去，混蛋，快放我出去。”
马如龙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好好看着他，千万别让他跑了。”
连庆山回过头嘱咐一声，立即匆匆出了监狱的铁门，跨上一脸黑色轿车而去。
连庆山刚走不久，一个戴斗笠的灰衫汉子闪了出来，看了看黑色轿车远去的方向，又回头看看禁闭着大门的监狱，灰衫汉子一转身，朝着远处奔去，瞬间消失在人群里。
时分，天色稍微好转了些，但大风依然一阵接着一阵，行走在路上的人都有种要被风随时卷走的感觉。
江汉路上的“鸿兴绸缎店”很早就停止了营业，如今小鬼子都打到了城门外，自然东家王铁应更没了心情做生意，整天整天的关着大门，除来呆在自己家里，王铁应和几个伙计就都窝在了自己的绸缎店里。
此刻绸缎铺里，王铁应正焦急的来回走来走去，眉宇之间一片忧心忡忡，似乎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忽然，大门外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敲三下，停了一会，又跟着敲了两下。
王铁应猛的一惊，连忙急步匆匆朝着大门走去。
“枝桠”一声门开了，监狱门口带斗笠的灰衫汉子钻了进来。
“掌柜的”
灰衫汉子低呼一声，右手取下头上的斗笠。这下看清了，是专门负责侦察的李云海，和洪宇秋、王铁应一起带领游击队偷袭“联络村”的那一位。
“嘘！”王铁应连忙摇手示意李云海停住，跟着又趴在门逢里对外看了看，确信无人之后，人立即转了过来。
“怎么样？”王铁应声音异常的急促。
“消息没错，马如龙真的被他们关起来了。”
李云海脸上的神色异常的严肃。
“真是岂有此理，”王铁应狠狠的骂道：“一个了不起的抗日英雄，战场上经历几次九死一生，这反动派为什么反而把他关起来？”
“听说是军统的人插了手，”李云海接道：“怀疑马如龙通敌，所以才能逃出来，现在被关在大牢里，过几天可能就要押往审判法庭了。”
“日本鬼子就在城门外，国难当头，国民党却竟干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王铁应满脸的愤怒，低头沉思片刻，又立即接道：“不行，组织上下过命令，有可能的话就把孟常刚和马如龙争取过来，现在孟常刚死了，马如龙又要面临审判，我们必须去救他，让他到真正革命的队伍当中来。”
“可外面防守得紧……”李云海眉毛皱了起来，脸上一脸的难色：“咱们有什么法子混进去？又怎么能把他安全的带出来？”
王铁应点点头，一个人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屋子里顿时又恢复了安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子里静极了，两人似乎都在思索着对策。
突然，王铁应一拍桌子，脸上极度的兴奋着低叫道：“有了！”
“真的？”李云海立即奔了过来。
“咱们晚上……”王铁应凑近李云海的耳朵，声音低得只有两人才听得见。
一天匆匆的过去了，无边的夜慢慢的袭了上来。
监狱四周静悄悄的，里头守着大门的巡警正抱着枪缩成一团的打着瞌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四周已经变得黑压压的。
突然，两个全身武装的国军士兵朝着监狱大门快步走了过来。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以看清来人的脸了，走在前面的精瘦士兵正是李云海，后面跟着一个相貌威武的汉子，看起来应该是游击队的人。只是不知道两人从哪里弄了套国军的衣服穿上。
“喂！……喂！”李云海敲着铁门，声音故意装出极不耐烦的味道：“开门了……听到没有？开门了。”
“谁？”打瞌睡的尖瘦巡警几乎象皮球样的弹了起来，他使劲摇了摇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仔细的盯着铁门外的两人。
“干……干什么的？”尖瘦巡警大声的质问着。
“城里巡逻的，”李云海极不耐烦的道：“刚碰到连站长，非要我们来看看有什么情况没有？妈的，本来就累得要命，还给老子安排一个这样的差事。”
“连站长？”尖瘦巡警似乎有点不大相信，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了李云海两人一眼，面上疑惑的道：“你们可有连站张亲笔手谕？”
“临时碰的哪有什么手谕？”李云海声音猛然抬高了些：“不过，可以打电话给他本人确认，快点，老子还要到处巡逻，耽误了事情由你负责。”
“那……”尖瘦巡警犹豫了下，终于伸手掏出钥匙，打开铁门。
“我带你们去打电话。”尖瘦巡警似乎还很不放心。
“好……你带路”李云海点点头。
尖瘦巡警仰头打了个哈欠，转过身刚要起步。突然，他猛的感觉一样东西猛的顶在自己腰上，虽然隔着衣服，他也能感觉出一阵凉飕飕的寒意从心底往上冒。片刻的震惊之后，他马上就明白过来，腰后正被一把匕首顶着。
“别动，”李云海声音冷冷的道：“动一动就宰了你。”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尖瘦巡警颤微微的问道。
“现在是我们问你的时候。”李云海的匕首又往上顶了顶，尖瘦巡警立时感觉到一种肌肤划破的疼痛。
“啊！……别！”尖瘦巡警吓得双腿开始发抖。
“马如龙关在什么地方？”李云海冷冷的道。
“在……在，”尖瘦巡警犹豫了片刻，立即又紧跟着连连摇头：“不……不知道！”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李云海的匕首已经刺进了尖瘦巡警的肌肤，鲜血隔着衣服渗了出来。
“不……我知道……我知道”尖瘦巡警立即轻声尖叫道。
“带我们去”李云海手一把抓住尖瘦巡警的衣领一推，声音里充满恐怖：“你要敢耍花样，你就死定了。”
“是……别杀我……是！”尖瘦巡警抹了把头上的汗立即带着李云海两人向牢笼方向急匆匆走去。
三人刚刚走出几步，两个一高一矮的巡警醉醺醺的走了过来。
“二猴子”
高个巡警斜着眼盯着尖瘦巡警，口里叫着他的绰号：“你……你跑哪去？你后边是……是谁？”
李云海紧紧的贴着二猴子，手中匕首又往前顶了顶。
“哦！”二猴子立时反应过来，赶紧接口道：“是来查岗的，你们又灌了马尿，赶快睡去吧！……睡去吧！”
“哦！”高个巡警睁着朦胧的睡眼，一手搭在矮个的肩膀，两人相互搀扶着摇要晃晃的走去。也许是天色太暗，又也许他们喝的烂醉，两人压根就没觉得二猴子脸上有什么不对劲，更没有看清他不断使来的眼色。
“快点！”李云海低低的催促着。
“是……”二猴子立即惊慌的答应着，猫着腰带着李云海两人疾步匆匆的奔向西北脚马如龙被关押的牢门。
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一晃而过，三人在两扇掉光了漆的大门口停了下来。
“到了……”二猴子颤抖着道。
“叫门……”李云海立即冷冷的催促道。
“是……”二猴子慌忙的点着头，举起右手“啪啪”的拍打着大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
“我……二猴子，来……查岗的”
二猴子连忙答道。
“查什么查？你……不是守大门吗？”
睡意朦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随即听见一阵打开木栓的声音。
“枝桠”一声，大门慢慢的打开，里面看守的汉子慢慢的抬起睡意朦胧的眼睛。
“二猴子……你……”
看守的汉子视线还有点模糊，使劲的甩着头让自己清醒。
“王麻子，快……”
二猴子眼珠转了转，突然放声叫道：“他们是奸细。”
“啊！”的一声，二猴子话音刚落便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李云海的匕首已经捅进了他的身体。
“啊”王麻子猛然清醒，刚要抬头。
只听“啪”的一声，王麻子头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凳，他眼冒金星的倒地昏了过去。
“只怕被人听见了”相貌威猛的汉子放下手中凳子立即说道。
“快……”李云海弯身从王麻子腰间抢过一把铜钥匙，飞快的奔向马如龙的关押的牢笼。
“你们是谁？”马如龙早就爬了起来，声音急促的问道。
“我们是来救你的，跟我们走吧！”李云海立即弯身开锁。
“是你？”
马如龙终于认了出来，他和孟常刚跟洪宇秋还有李云海在乱石沟见过一次。
“快走吧！”李云海猛的拉开门奔了进来。
“不……我不能跟你们走。”
马如龙坚定的摇头道。
“为什么？”
李云海声音异常的惊诧，似乎压根就没想到。
“你们是地下党，我不能跟你们走。”
马如龙声音异常的低沉。
“可……国民党不相信你，说不定你还会被他们杀了”
李云海还不死心，立即劝道。
“我是清白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马如龙两眼盯着李云海和威猛汉子：“我谢谢你们冒险来救我，但我真不能跟你们走，你们快走吧！”
“可……”李云海还要再说。
“快走吧！不然你们走不了了。”
马如龙低声催促着。
“好！马营长，你多保重吧！”
李云海说完朝着威猛汉子一使眼色，两人飞快的奔出门去，转眼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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