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西餐厅恐怕是九十年代初极其少见极其昂贵的西餐厅之一了,虽然十多年后,我曾几次三番地去那儿吃海鲜自助餐,但毕竟都是二十一世纪的事了,世易时移,香格里拉的西餐也在伟大的新世纪平民化了。
但在九十年代初期,它依然是尊贵地位与不凡品位的象征。
和李芸一起吃完晚饭后,我相当淡定地坐在李芸的寝室里等着她老爸御驾亲临。
“周序,”李芸偎依在我身边问道,“你紧张吗?”
“不紧张。”我挺起胸膛彪悍地回答。
“不紧张,说明你不爱我,你不在乎我。”
“那我紧张。”
“你紧张说明你没自信。”
我抓狂地叫道:“大小姐,那我外紧内松总行了吧?”
李芸狂笑三声,说你好可爱,周序,我爱你。说着就又亲了我一下,感觉她今天出奇地高兴,真是古怪。自从她母亲出事后,我似乎没见她真心笑过。
“李芸,你和你父亲和好了么。”我问她。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是他逼死了我妈。”回答我的是李芸咬牙切齿的声音。
“那,你为何同意和他吃饭,又坚持要带我一起去?”我疑惑地问她。
李芸笑道:“傻瓜,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吃香格里拉的西餐呀,难得有人请客,我们就把他当成电灯泡好了。”
我吃惊地说:“李芸,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呢,不管千错万错,他总归是你父亲。”
李芸冷冷地说:“是吗? 自从他离开我和妈妈的那天起,我就没把他当父亲。你知道吗,老天有眼,他在深圳跟那个坏女人结婚后,那女人怀过两次孩子,却全都流产了,到现在,那个坏女人已经不能生育了。你知道吗,这是老天在惩罚他,他不会再有孩子了,只有我一个女儿,可我,还是不愿意认他做父亲!”
听着李芸幸灾乐祸一般的话语,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她那么高兴了,虽然李芸身世可怜,她父亲也确实是负心负义,可是这种复仇般的快乐还是令我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怎么了,脸色都变了,周序,你也怕我吗?”
李芸盯着我的脸恶作剧地问我。
“我怕你什么? 你又不是老虎。” 我扭头面对着她,强颜欢笑。
李芸继续盯着我的眼睛,象是希望从中得到一丝线索。“周序,你说过爱我的,你说过永远不离开我的,对吗?”
我说是的,我说过。
“那么你现在再答应我,永远不会对我说谎!”
李芸的眼睛里闪出炽烈的光芒,这是为爱痴狂的光芒,令人畏惧,至少令我畏惧。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开口回答,但脑子里却转得飞快,我相信在考英语四级听力时我都没有如此绞尽脑汁。
李芸抚摸着我的脸颊说:“算了,你不答应就算了,我不怪你,说不定将来,我也有对你说谎的时候。”
我说什么时候?
李芸笑着说:“嗯,如果有一天,我告诉你我不再爱你了,那就是我在说谎。”
我无言以对,只能紧紧地抱住李芸,羞愧万分。
李芸的父亲名叫李树生,原先是一个乡村教师,穷得丁当响的时候,李芸的母亲不顾父母的反对,孤身一人来到李树生的家乡,嫁给了他,可以说,她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这个贫穷但英俊的年轻人了。李芸的母亲说当年就是被李树生的才华和温柔所吸引,至于他帅不帅,有没有钱,那根本不是李芸母亲,当年的这个充满浪漫和勇敢的女孩子所考虑的。
李树生后来觉得教书实在是教不下去了,他们有了女儿也就是李芸后,生活已经十分艰难,等到李芸读了高中,那更是要揭不开锅了,所以李树生只得咬咬牙,奔到海南闯荡去了。
那个时候闯海南闯深圳都是无数热血青年的梦想,虽然李树生不再年轻了,可是他很聪明,他的智慧与冷静,使他很快就在八十年代后期海南和深圳的大规模城市建设中找到了最佳的发财机会。
他成了建筑商,其实就是包工头,凭着当年学过两年泥工,建过一幢小学建筑的经验,加上过人的聪明和敏感,他硬是把包工头做成了房地产商。要知道,在八十年代末,中国搞房地产的人还是凤毛麟角,比国宝还少。
而李芸的父亲李树生,先是在海南搞了块地皮,办起了一个大型的水果市场,然后又把这块地连同那个规划中的水果市场一起卖给了港商,赚了一大笔"天文数字"般的钱。
之后他又跑到深圳,又是圈地,又是以建中国最大的电气器材市场为名头,圈了无数港商的钱财。
最后他已经不满足于在内地发展了,九零年初到香港注册了一家公司,以港商的优惠条件,在广东中山又开始了他的圈地卖规划的生意。这个时候,他自己也是港商了,他要骗的,就是政府的资源。
按后来的流行词来说,李芸的父亲擅长于"炒作概念",通过一个概念,一个规划,一个蓝图和一付三寸不烂之舌赚钱。
所有的这些,都是李芸的父亲李树生在香格里拉西餐厅高悬的西洋吊灯下跟我说的。